“是啊,太子殿下仁德……唉!”另一位同僚叹道,“只是这往后……林侍读,你如今是侍读,常在陛下左右走动,可曾听闻……陛下对日后朝局,有何圣意垂示?”这话问得就有些露骨了,显然是想从林霄这里打探风声。
林霄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肃容道:“李兄慎言!此等关乎国本的大事,自有陛下圣心独断,岂是我等微末小臣可以妄加揣测的?我等身为臣子,当此国丧期间,唯有恪尽职守,谨言慎行,尽忠守孝,方是正理。一切,但凭陛下宸衷。”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也告诫了同僚。
那几位同僚见林霄口风如此之紧,且抬出了“陛下宸衷”这顶大帽子,也不好再问,只得讪讪地附和了几句,各自散开。
林霄回到自己的值房,关上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更加小心。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甚至每一个眼神,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和解读。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白色笼罩的、毫无生气的庭院。太子的薨逝,如同推倒了一块巨大的多米诺骨牌,后续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
朱元璋的清洗,勋贵集团的恐慌,文官集团的重新站队,以及……燕王朱棣那颗已然被触动的、争夺最高权力的野心……所有这些,都将在这片白色的悲伤背景下,激烈地碰撞、交锋。
“树大招风……”林霄心中默念。
朱元璋为皇太孙朱允炆铺路而进行的清洗,很快就要超越蓝玉案的范围,而他林霄,因为才干和与朱标那一点点旧谊,很可能已经引起了猜忌。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之前的种种危机,无论是空印案下的死谏,还是淮西的贪墨案,虽然凶险,但总有脉络可循,有规则可依。但眼下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源于最高权力继承的断层,源于一个悲痛且猜忌心极重的老年帝王的终极布局,其残酷和不可预测性,将远超以往。
他必须尽快与苏婉取得联系,商议应对之策。同时,他也要利用翰林院侍读的身份,更加密切地关注宫中的动向,尤其是皇帝对官员态度的任何细微变化。
接下来的几天,国丧礼仪仍在继续,但朝堂之上的肃杀之气已越来越浓。
先是几位与已故太子过往甚密、且本身在朝中颇有影响力的东宫属官,如太子宾客、詹事府官员等,陆续被御史弹劾,罪名五花八门,从“辅导无方”到“结交外臣”不等。朱元璋的处理方式异常迅速和严厉,或罢官夺职,或贬谪远疆,丝毫没有因为国丧期间而手软。
这无疑是一个清晰的信号。
皇帝开始动手了。
清洗的矛头,首先指向了太子身边的“旧人”。
这股寒风,自然也吹到了翰林院。虽然目前尚未直接波及林霄,但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羡慕嫉妒之外,更多了几分审视和幸灾乐祸,仿佛在等待着他这个“新贵”何时会从高处跌落。
这一日,林霄奉命将整理好的部分《大典》“食货志”初稿,送往内阁值房备览。当他捧着厚厚一沓文稿,走过宫苑中那些悬挂着白幡的漫长回廊时,迎面遇上了一行人。为首者,正是身着亲王丧服、面色沉肃的燕王朱棣。他显然也是刚参加完某项祭奠仪式,正准备出宫。
避无可避,林霄立刻退至道旁,躬身肃立:“微臣林霄,参见燕王殿下。”
朱棣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林霄身上,那目光深邃依旧,但此刻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某种洞察一切的冷静。他并没有像上次在典籍库那样出言试探,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仿佛也沉浸在悲伤之中:“是林侍读。不必多礼。国丧期间,辛苦诸位臣工了。”
“此乃臣等本分。”林霄恭敬答道,不敢多言。
朱棣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他恭敬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忽然,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息了一声,若有深意地说道:“太子兄长仁厚贤明,遽然薨逝,实乃国家之殇,亦是我朱家之痛。往后……这朝堂之上,更需要像林侍读这样实心任事的干才,以慰兄长在天之灵,辅佐父皇,稳定朝局。”
这话听起来像是勉励,但落在林霄耳中,却如同惊雷!朱棣这是在暗示什么?是在拉拢?还是在试探他对未来朝局的态度?尤其是在这清洗刚刚开始的敏感时刻!
林霄心头狂跳,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恭谨和悲痛:“殿下节哀。微臣才疏学浅,唯知尽忠职守,一切听凭陛下圣裁。若能于国于民略有裨益,便是微臣之幸,亦不敢负太子殿下昔日之期许。”
朱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在一众属官的簇拥下,迈步离去。
林霄站在原地,直到燕王一行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才缓缓直起身。与朱棣的这次短暂相遇,让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风暴的迫近。燕王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收揽人心,而自己,显然已经成为了他目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