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天籁之音,调和五内。” 建议选择音色沉稳、节奏舒缓的古琴曲或特定道教音乐,在太子精神尚可的短暂时刻,于室外或隔间轻轻弹奏或吟诵,音量大到刚好可闻即可,称之为“五音疗疾”。(实则利用音乐疗法舒缓情绪,减轻焦虑,但冠以传统五行理论的外衣。)
其四,“吸纳晨旦,吐故纳新。” 建议在天气晴好、无风的清晨,将太子安置在避风且向阳的暖阁内,开启高侧窗隙,令其面对东方,进行缓慢深长的呼吸,想象吸入“青木生发之气”,呼出“脏腑浊滞之气”,时间不宜过长。称之为“食时导引法”。(实则进行温和的呼吸锻炼和有限的新鲜空气交换,但用道家导引术来解释。)
写罢,他反复审视,确保其内容玄而又玄,完全依托于传统理论,不涉及任何现代医学术语,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内容,加密在一幅看似临摹某部道家养生典籍的习字之中。只说是“偶见前朝某丹师孤本残卷所载调和阴阳之法,玄妙难解,录之以备参详”。
如何传递,依旧是难题。他再次利用了向宫内分发文书的机会,将密信夹带其中,并做了标记。
将文书送出的那一刻,林霄心中依旧充满忐忑。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一种几乎令人崩溃的、加倍焦灼的等待中度过的。太子的病情似乎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宫中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更加凝重,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甚至有令人胆寒的流言悄悄散播,说陛下已经数日未曾临朝,日夜守在东宫暖阁之外,脾气暴躁到了极点,如同困兽,数名太医因回天乏术而遭受严厉呵斥甚至鞭笞,太医院上下已是人人自危,如临深渊。
林霄的心也一日日沉向那最冰冷的深渊,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甚至开始为自己那鲁莽的举动可能带来的后果而感到阵阵后怕。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彻底放弃的时候,转机,竟以一种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悄然降临了。
那是一个午后,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一名东宫的内侍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翰林院典籍库门口,他并未寻当值的官员,而是目光扫视一圈后,径直走到了埋首于最深处故纸堆中的林霄面前。
“林典簿,”那内侍面色依旧凝重,看不出喜怒,但语气却还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妙意味,“太子妃近日整理书阁,见有新送书目,其中偶有字迹清健、注解颇精者,闻是林典簿手笔。殿下心绪烦闷,偶想翻阅些经卷散心,特命咱家来问,林典簿处可还有平日读书的心得札记,或抄录的佛道清净经文?若有,可借去一观,或可暂解烦忧。”
林霄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太子妃!她注意到了!而且她主动提及了“佛道清净经文”!这绝非巧合!这分明是……是回应!
他立刻强压下心中那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脸上迅速浮现出受宠若惊又略带惶恐与难以置信的神色,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太子妃殿下谬赞了!折煞微臣!微臣…微臣平日确有些胡乱抄写涂抹的习字和读经杂感,只是字迹拙劣,见解粗浅不堪,皆是井蛙之见,恐污殿下凤目…”
“殿下只是散心,不拘好坏,但求心静。”内侍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是是!微臣明白!明白!”林霄连忙应声,姿态谦卑至极,“请公公稍候片刻,微臣这便去取来!”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值房,反手掩上门,背靠着门板,只觉得心脏狂跳如擂鼓,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他从床榻下拖出一口旧木箱,从箱底取出几本自己平日确实用来练字和记录零星读史感悟的札记。他迅速翻到其中一本主要抄录道家经文的札记,在扉页之后的空白处,他以最快速度添上了一页新的“心得”。这页“心得”上,他针对之前提出的几条“古法”,进一步阐述了“操作要点”,例如“熨背”需“热度恒持,如春阳普照”,沐足需“水位过踝,时辰精准”,琴音需“宫商角徵羽,五音需全,以宫调为基,舒缓为宜”,吐纳需“意念纯净,观想青色生气如林木生长”,并再三、再四地强调“此皆旁门小道,聊作辅弼,万万不可替代太医正法,一切需以御医医嘱为主,此仅为微臣妄测杂谈,不足为凭”。
他将札记合拢,双手恭敬地交给门外等候的内侍时,指尖仍在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内侍接过,看也未看,便纳入袖中,转身离去,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疯了…我真是疯了…但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不知道这孤注一掷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也许石沉大海,也许下一刻就是锦衣卫破门而入。
等待的煎熬变得更加酷烈,每一刻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两天后,那名内侍再次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无声无息地将札记归还给了林霄。内侍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淡淡地、仿佛随口一提般说道:“殿下看了,说林典簿字尚可,有心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林霄恭敬接过札记,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待内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他立刻迫不及待地翻开札记,迅速翻到那页他添加的“心得”——那页纸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他原来抄写的一首关于“静坐养气”的诗句旁边,多了一个极细的、用朱砂点的记号,那记号形状古拙,正是一枚小小的、象征着“如意”的祥云图案!
没有斥责,没有追问,没有追查!只有一个表示“收到”、或许甚至是“认可”或“可试行”的标记!
成功了?!他那些看似荒诞不经的“玄法”建议,竟然真的被采纳了?!
他们竟然信了!?不…不一定是全信,或许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任何一根稻草都想要抓住,或许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但无论如何,他们尝试了!他们真的尝试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霄通过苏婉那极其隐秘、单向的渠道,再次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却足以令他振奋的信号。
苏婉最新的密信以最高明的技巧隐藏了起来,这次是隐藏在送还的一盒看似普通的宫廷点心的底层油纸上,需用特殊药水涂抹方能显影,信息极其简短,却字字千金:“‘兰室’近日似重‘暖背’、‘酉时沐足’,琴音偶作,皆依‘辰’、‘酉’之规。‘匠’(指太医)方未变,然‘器’(指太子)寐渐沉,咳虽未止,痰音稍利,焦躁稍减。”
虽然只是“寐渐沉”、“痰音稍利”、“焦躁稍减”这样细微的、甚至可能带有主观观察色彩的改善,但这足以证明,他提出的那套包裹在玄学外壳下的、侧重于支持性护理与心理安抚的“古法秘术”,似乎真的起效了!至少没有起到反作用!或许是因为持续温和的热敷和沐足带来了身体上的深度舒适与放松,改善了睡眠;或许是因为舒缓的音乐平复了太子因病痛和焦虑而紧绷的情绪;或许是因为那套带有强烈积极心理暗示的呼吸练习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正面影响……
林霄独自一人在那间清冷的小院中,对着那枚鲜红的朱砂如意标记,久久无言,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庆幸,有后怕,有一种穿越者凭借先知和智慧、于绝境中竟真的撬动了历史一丝缝隙的微弱成就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悲哀。他所能做的,终究只是在这些细微末节上,凭借超越时代的认知,进行着险之又险的干预,试图为那位仁厚的储君,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而真正的命运,那沉重无比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最终结局,依旧高悬于未知之上,掌握在历史那巨大的车轮之下,掌握在那深宫之中、心思莫测的帝心之中。
“朱标…这一次,凭借这些‘玄法’,你能否真的固住元气,挺过这一劫?”他望着东宫的方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