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虽未公开,却在极小的范围内迅速发酵。
午时刚过,林霄在翰林院“老实”抄书,耳朵却竖得像雷达。几个相熟的胥吏凑在一起低声嘀咕:
“听说了吗?今儿个一大早,都察院门口竟捡到一封匿名信,告发的可是工部那位陈郎中!”
“陈显宗?那不是胡相爷跟前得用的人吗?告他什么了?”
“嘿!说出来吓死你!说他胆大包天,贪了修皇陵专用的金丝楠木!还…还拿去给胡相做了寿礼!”
“嘶……这话可真?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吗?谁敢查这个?”
“谁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都察院那边眼下好像压着没声张,但陈郎中府上刚才可是热闹得很,听说他那个管事儿的小舅子慌里慌张地骑马跑出去,脸都吓白了!”
“西华门那边也不消停,守门的赵副尉一大早被叫去锦衣卫问话了,好像也跟什么来历不明的信有关…”
林霄笔下不停,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楷书,仿佛对周遭充耳不闻。
“成了!都察院、锦衣卫两条线都已惊动!陈显宗方寸已乱!胡党内部必开始互相猜疑!此番投石问路,初战告捷!”
他不动声色地翻开“黑料小本本”,在“王庸”条目下,添上一行小字:“投石问路,以陈显宗为饵,惊都察院、锦衣卫。胡党内部疑云初起。”
暮色渐浓,四合四合,将紫禁城重重殿宇的飞檐染成暗紫。林霄再次如约踏入那间名为“集雅斋”的清雅书铺,熟门熟路地进入后堂隔出的静室“听松阁”。苏婉早已备好一盏温热恰好的香茗,见他撩帘进来,眸光微微流转,低声吐出一语,如春风拂过静湖:“风起了。”
林霄坐下,接过茶盏:“哦?何处来的风?”
“工部陈显宗,今日告病,未曾上衙。”苏婉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其府邸后门,午时有数辆马车悄然驶出,载物沉重,覆以油布,去向不明。西华门守将赵副尉,被锦衣卫盘问半日方归,神色惊惶。更有趣的是,”
她顿了顿,看向林霄。
“未时左右,永嘉侯府的车驾竟也出现在陈府侧门,侯府长史亲自入内‘探病’,与陈显宗闭门密谈近一个时辰之久,方才离去。”
林霄心中了然。陈显宗在转移赃物!胡党在紧急“灭火”!永嘉侯亲自出面,说明胡惟庸已经知晓并介入!赵副尉被盘问,证明锦衣卫确实收到了信并开始调查!一切都按他预想的方向发展,甚至更快!
“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霄轻啜一口茶,茶香氤氲中,他的眼神深邃。
“陈郎中这病,怕是来得蹊跷。永嘉侯亲自探病,更是情谊深厚啊。”
苏婉会意,不再多言,她转而道:“家父听闻,近日漕运上颇不安宁,有几艘北上粮船在临清闸附近遭了‘水匪’,损失了些许‘贡米’,押运的漕丁却语焉不详。”
林霄心中一动。王庸串联漕运衙门,北上粮船遭劫…这会是巧合吗?还是王庸借“水匪”之名,行转移或隐匿赃粮之实?他暗自记下,这又是一条指向王庸的线索。
“多事之秋。”林霄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但愿这风,能吹散些阴霾,让该见光的东西,早些见光。”
离开集雅斋,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林霄感受着京城夜晚的喧嚣下涌动的暗流。匿名信如同一颗火星,已落入胡党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内部。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自行生根发芽。陈显宗成了惊弓之鸟,胡党内部开始互相审视,朱元璋的刀和锦衣卫的眼,也被引向了这个方向。
这只是第一步。
林霄紧了紧衣袍,融入夜色之中。他知道,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而他这只潜藏于兰台的“老六”,将继续在暗影中织网,静待时机,投出下一颗更致命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