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收拾吧。”杜明弯腰去捡碎瓷片。
手指刚碰到碎片,他就愣住了。米饭里混着点别的东西——几根细细的、白色的毛发,像是……动物的胡须。
他猛地抬头,对上老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刚才的浑浊,而是一片冰冷的空白,瞳孔里映出他惊恐的脸,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吃吧,”老人忽然说,声音变得尖细,像是用指甲划过玻璃,“凉了就不好吃了。”
杜明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想起三叔公的话,想起王寡妇家井边的女人,想起他爷僵硬的动作和奇怪的牙齿。
这不是他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后退,后背撞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
“你……你是谁?”杜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嘴角慢慢咧开,越咧越大,直到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那些牙齿不是整齐,而是一模一样,像用模具刻出来的,白得发青。
“我是你爷啊,”他说,声音忽远忽近,“你不认识我了吗?明明?”
杜明转身就跑,抓起墙角的行李箱,也顾不上里面的东西,拉开门冲了出去。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那尖细的、像指甲划玻璃的声音:“明明,别走啊……饭还没吃呢……”
他沿着来路狂奔,皮鞋陷在泥里,好几次差点摔倒。路过王寡妇家时,院门又开了,那个穿红棉袄的女人站在门口,头发依旧垂着,遮住脸。这次杜明看清了,她的脚是反着的,脚尖朝后,脚跟朝前,走起路来像在倒着飘。
“救……救命……”杜明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他跑到村口的槐树下,看见三叔公还站在那里,背对着他。杜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三叔公!救我!那不是我爷!”
三叔公缓缓转过身。
杜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眼前的人确实是三叔公的脸,但脖子却转了一百八十度,脑袋正对着他的后背。那张脸上,眼睛、鼻子、嘴巴都在,但位置全错了——眼睛长在下巴上,嘴巴歪在额头上,正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掉得只剩两颗的牙。
“我知道,”“三叔公”说,声音从额头上的嘴巴里挤出来,含糊不清,“村里……好多人都不是自己了。”
他抬起手,杜明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不是拐杖,而是一根人的腿骨,骨头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肉渣。
“他们说,”腿骨笃笃地敲着地面,像是在倒计时,“要找齐所有离开的人,才能凑齐……”
凑齐什么?杜明没听清。他的注意力被老人后颈上的东西吸引了——那里有一个圆形的伤口,边缘很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钻透了,里面黑糊糊的,隐约能看见蠕动的影子。
“你看,”“三叔公”忽然凑近,下巴上的眼睛死死盯着杜明,“你爷的伤,和我这个一样呢。”
杜明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跑。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能沿着唯一的土路往外冲。摩的司机早就没影了,这条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槐树的哗啦声,像是无数只手在背后抓他。
他跑了不知多久,肺像要炸开一样疼。忽然,他看见前面路边蹲着一个人,正在抽烟。是堂哥!
“堂哥!”杜明大喊着冲过去。
堂哥抬起头,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明明?你怎么跑出来了?我刚去你爷家,没看见你……”
“堂哥,你听我说,那不是我爷!村里不对劲!”杜明抓住他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三叔公也不对劲!王寡妇家……”
“我知道。”堂哥打断他,脸色凝重,“我正到处找你呢。你爷……昨天就没了。”
杜明愣住了:“什么?”
“摔了一跤后,恢复得一直不好,昨天早上没的。”堂哥掐灭烟头,声音低沉,“我没敢告诉你,怕你路上担心。可刚才我去看,屋里没人,门槛上有血迹……”
杜明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爷昨天就没了,那刚才在屋里的……是什么?
“村里最近确实不对劲,”堂哥的声音压得很低,“前阵子开始,总有人说看见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有的在田里,有的在门口。一开始大家以为是眼花,直到……”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直到李老五,他说看见自己蹲在自家猪圈里,他拿起扁担去打,结果……把自己老婆打死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猪圈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老婆的尸体,还有……一摊黑乎乎的粘液。”
杜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后来,村里就开始死人,”堂哥继续说,“死的人,脖子后面都有个洞。活着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奇怪……我怀疑,那些东西在冒充我们,一个一个地……”
他没说完,但杜明懂了。那些“伪人”,在取代真正的村民。
“那我们怎么办?”杜明的声音发颤。
“走,去镇上,”堂哥拉起他,“我已经联系了镇上的车,在前面路口等着。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杜明点点头,跟着堂哥往前跑。他跑得太急,没注意到堂哥的手——他的左手小指,也短了一截,用纱布缠着,纱布上渗着暗红色的污渍。
他们跑到路口,果然看见一辆面包车停在那里。堂哥朝司机挥了挥手,司机降下窗户,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快上车!”堂哥推了杜明一把。
杜明刚要抬脚,忽然停住了。他看见司机的眼睛——瞳孔颜色很浅,蒙着一层白雾,而且,没有眨眼。
和三叔公一样。
他猛地回头,看向堂哥。
堂哥脸上的焦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他的嘴角慢慢咧开,露出整齐的、白得发青的牙齿。
“怎么不上车?”堂哥说,声音忽远忽近,“我们……一起回家啊。”
他的脖子,正在缓缓地、缓缓地向后转。
杜明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转身往回跑,却看见村口的槐树下,站满了人。有他爷,有三叔公,有穿红棉袄的王寡妇,还有村里的男女老少。他们都微笑着,眼睛里一片空白,脖子都转了一百八十度,后颈上的黑洞在夕阳下泛着幽幽的光。
风吹过槐树,哗啦哗啦的,像是在鼓掌。
杜明脚下一软,摔倒在泥里。他抬起头,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浑浊的水洼里——瞳孔的颜色太浅了,像是蒙着一层白雾,而且……好像不会动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尖细得像指甲划玻璃:“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