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罚抄(1 / 2)

天光大亮,朱雀大街的早市已经开了锅。

上官婉儿站在丹房门口,却像站在两幅重叠的画里——

一幅是今日长安:胡饼刚出炉,驴铃叮当,小儿追着卖糖人的担子跑;

另一幅在她体内:那座夜里炼成的“长安”正随着脉搏一起一伏,坊巷、灯火、人声,全被装在一颗心里,微微发烫。

她低头,腰间锦囊轻轻鼓动,像有颗小心脏在跳。

忽然,一粒极细的光尘从锦囊中逸出,飘到半空,竟化作一只熟悉的纸鹤——

正是她当年以《太清调》折成、又被铜镜吞掉的那只。

纸鹤翅上多了一行新墨:

“炉中无火,心中有火,

可愿再做一次‘药’?”

婉儿失笑,伸手让纸鹤栖在指尖。

“好。”她轻声应,“但这一次,换我来熬你们。”

她先去了东市。

卖毕罗的老汉刚揭笼盖,蒸汽如云。

婉儿递上一枚开元通宝,却不要饼,只要一缕蒸汽。

老汉愣神的功夫,蒸汽已在她掌心凝成一颗水珠,凉丝丝,带着麦香。

——第一味:人间炊烟。

又拐进药铺。

坐堂郎中见她来,忙捧出珍藏的“雪魄膏”。

婉儿摇头,只取柜台上散落的一撮尘土——

昨夜打烊时,伙计扫落的、白日里无数鞋底带进来的尘土,

混着糖霜、药渣、胭脂末。

——第二味:红尘渣滓。

最后,她停在曲江池畔。

昨夜一场小雨,水面漂满落花。

她俯身,以琉璃瓶盛了半瓶水,

又让落花自己漂进去三瓣:

一瓣红、一瓣白、一瓣被虫蛀了小洞。

——第三味:流水落花。

三味齐备,她却不回丹房,

而是径直登上大雁塔第七层。

风从四面吹来,带着晨钟的余韵。

她把三味“药”一并倾在塔心石板上:

水珠渗、尘土飞、落花旋,

瞬间被风卷成一团小小的龙卷,

龙卷里隐约现出缩小的长安街景。

婉儿盘膝坐下,解下腰间锦囊,

将那枚“归人丹”托在掌心。

“第一炉,我炼的是长生;

第二炉,我炼的是长安;

这第三炉——”

她双指一并,剖开自己的心口。

没有血,只有光,像城门洞开。

那座被她炼进体内的“长安”缓缓浮现,

街巷、灯火、人声,依旧鲜活。

她轻轻把“归人丹”按进城的正中心——

朱雀大街与安邑门交叉的地方。

轰——

不是爆炸,而是一声更鼓,自体内传到体外,

震得大雁塔檐角铁马齐鸣。

塔下游人纷纷仰头,

只见塔顶腾起一道极细的光柱,

直贯云霄,却在最高处散开成烟花,

烟花落下时,化作一场桂花雨。

桂花落在婉儿的肩头,

也落在每一个长安人的肩头。

卖毕罗的老汉忽然想起早逝的女儿,

药铺伙计闻到母亲鬓边的桂油香,

曲江边的游子听见童年唱过的《子夜歌》。

而婉儿,只觉得心里一空,

那座城,那些灯火,那缕炊烟,

终于从她一个人的血脉里,

回到了千万人的呼吸里。

她起身,锦囊已空,

纸鹤也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塔顶风大,吹得她广袖猎猎,

像两只巨大的、刚被放生的鸟。

她低头看掌心,

只剩下一粒极小的、透明的珠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

却又像什么都装得下。

——第四味:空。

婉儿笑了,将珠子轻弹,

看它坠入塔下尘埃,

被一双小手拾起。

小手的主人是个穿旧年襦裙的小女孩,

额心一点朱砂,与她如出一辙。

小女孩抬头,对她喊:

“阿姊,回家吃“阿姊,回家吃桂花糕!”小女孩笑着喊道。婉儿快步下楼,牵起小女孩的手。“好,阿姊陪你吃。”一路上,她们穿过热闹的街市,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被那桂花雨洗净了心灵。回到家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糕,散发着甜香。

婉儿和小女孩坐在桌前,吃着糕点,窗外阳光正好。突然,一阵奇异的光芒闪过,婉儿发现小女孩身上竟散发着与那“归人丹”相似的气息。

原来,小女孩竟是“归人丹”吸纳天地灵气后诞生的灵体,带着长安城的记忆与情感。从此,婉儿与小女孩相互陪伴,守护着这充满烟火气的长安。她们一起走过四季,见证着这座城市的每一次变迁,而那炼制丹药的奇妙经历,也成了她们心中最珍贵的回忆。 饭!”

婉儿转身,下楼,

一步一步,走进真正的长安烟火里。

这一次,她不再是炼丹的人,

而是被炼进丹里的那一味,

被千万人含着、嚼着、咽下去,

化作一声满足的叹息:

“嗯,今日的长安,真香。”

桂花雨停的时候,婉儿已走到安邑门口。

城门刚开,守卒打着哈欠,见她衣上落满金屑,像从月宫里踱出来的人,一时竟不敢拦。

她抬手,想拂去那些桂花,却有一瓣黏在指尖,不肯掉。

那花忽然变重,重得像一扇宫门,拽着她整条手臂往下坠。

婉儿失笑,干脆让它牵着,拐进一条偏巷。

巷底是一家早已打烊的小酒肆,门板半朽,灶膛里却还煨着余火。

火上架一口铜锅,锅里咕嘟咕嘟,不知在熬什么,香气却熟门熟路地钻进她记忆——

是掖庭宫最偏僻的小厨房,母亲曾用半勺羊脂、一把桂花,给她煮过一碗乳糜。

那味道,她在后来的五千炉丹火里,一次也没复刻成功。

锅边坐了个驼背老妪,头发雪白,却用红绳扎了两个孩童似的小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