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轩又道:“至于特制食物,乃是选用新鲜食材,通过充分烘烤去除水分,用洁净油纸紧密包裹,以求耐存卫生,避免学子因饮食不洁而染疾,影响考试。油灯亦是选取市面已有之明亮稳定款式,稍加改良,减少烟尘,保护学子目力。此二者,皆为保障学子能以最佳状态应对考试,何来‘惑乱士心’之说?”
“巧言令色!”陈砚舟冷哼一声,“即便你所言有些许道理,那租赁之法,充满商贾算计,使科举之地沾染铜臭之气,又当何解?士子当重义轻利,岂能如此锱铢必较?”
“大人,”沈墨轩目光澄澈,“赴考学子,并非人人出身富庶。寒门子弟,筹措盘缠已属不易,若因一个考篮、一盏油灯而耗费过多,岂非不公?租赁之法,正是为这些寒门学子提供便利,使其能以极小代价,获得与富家子弟相近的考试条件。此非鼓励锱铢必较,实为体恤寒微,给更多学子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朝廷开科取士,不也正是为了打破门第之见,广纳寒门英才吗?草民此举,与朝廷求贤之本意,暗相契合。”
他这番话,逻辑清晰,层层递进,将自身的商业行为巧妙地与“朝廷求贤”、“体恤寒微”、“维持秩序”等大义名分捆绑在一起,每一句都站在了道理的制高点上。
陈砚舟一时语塞。他准备好的种种训斥,在沈墨轩这番“便民利举”的论述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他确实找不到沈墨轩违反任何一条明令律法的证据,对方的所有产品都合规,甚至在某些方面,确实如他所说,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值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书记官记录的笔也停了下来,偷偷抬眼看了看面色变幻不定的陈御史。
陈砚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卷上敲击着。他承认,这个年轻人的辩才和逻辑出乎他的意料。对方没有哭诉冤枉,没有惶恐求饶,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静的理性,瓦解了他的指控。但是,那些士林清议,那些太学生的联名诉状,又岂能轻易无视?此事已然闹大,若就此轻轻放过,他监察御史的威严何在?那些清流士大夫又会如何议论?
沈墨轩静静地站着,等待最终的裁决。他知道,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剩下的,已非他所能掌控。
良久,陈砚舟终于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了沈墨轩一眼,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沈墨轩,纵然你巧舌如簧,所言似有几分歪理。然,士林清议不可不顾,科场风气不可不肃。你的所作所为,已引起非议纷争,此乃事实。”
他顿了顿,做出了一个模糊的决断:“你且回去,紧闭店门,深刻反省。此事,本官还需斟酌。听候处置!”
没有立刻封店,没有抓人,但也没有宣布他无罪。“听候处置”四个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这结果,既在沈墨轩的预料之中,又让他心中微沉。陈砚舟没有当场采纳那些激进的要求将他治罪,说明自己的辩解起了作用。但这悬而未决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和折磨。“墨轩阁”不能开业,之前的努力可能付诸东流,而潜在的敌人,会利用这段真空期做些什么?
“草民,遵命。”沈墨轩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躬身行礼。他收拾好带来的物证,在衙役的注视下,缓缓退出了值房。
走出御史台衙门,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官衙,知道这场风波还远未结束。
“听候处置”……陈砚舟的斟酌,会需要多久?最终的决定,又会是什么?
这短暂的平静之下,酝酿着更大的不确定性。而他的“墨轩阁”,他的生路,他复仇计划中这微小却关键的第一步,都系于这悬而未决的处置之上。
他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绝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