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门“吱呀”一声合上,将罗成那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杨辰离去时带起的微风,都关在了门外。
厅内,光线似乎都暗淡了几分。
李靖独自站在那巨大的沙盘前,久久未动。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仿佛一座凝固的石像。杨辰那句“这是命令”,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不重,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分量。
他不是不明白主公的意图,恰恰是太明白了,所以才感到一阵阵的发冷。
这已经不是行军打仗,这是在拿针尖去挑人心里的那根弦。
拨对了,是靡靡之音,能让敌人骨酥筋软,不战自溃。
可万一拨错了,或是那根弦本身就是个陷阱,崩断的瞬间,便会血溅五步。而这一次,赌桌上的筹码,是自家主帅的性命,是整个定国军的未来。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李靖的胸膛里溢出,充满了无奈与忧虑。他缓缓直起身,看着沙盘上那条被主公画出来的“曲线”,只觉得那不是一条通往胜利的捷径,而是一条悬在万丈深渊上的钢索。
就在这时,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青色道袍,手持一把羽扇,正是徐茂公。他刚刚处理完一些军务,见主公的议事厅还亮着灯,便过来看看。
一进门,就看到李靖那张写满了心事的脸。
“李将军,这是怎么了?”徐茂公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走到沙盘旁,“主公的西征大计,不是已经定下了吗?看你这神情,倒像是打了败仗一般。”
李靖抬眼看了他一下,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苦笑:“徐军师,你来得正好。你快劝劝主公吧,他……他要疯了。”
“哦?”徐茂公眉毛一挑,来了兴趣,“主公又有什么惊人之举,能把我们稳如泰山的李大将军,急成这个样子?”
李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一把拉住徐茂公的袖子,指着沙盘上那片山区,将杨辰要伪装成商贾,亲自前往山西,接触平阳公主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越说,脸上的忧色越浓。
“……以主帅之尊,亲入险地,行此招抚之事,古往今来,闻所未闻!那平阳公主是何许人?李渊之女!她心中纵有怨气,焉知不是父女俩唱的一出双簧,专等主公自投罗网?此举,与抱薪救火何异?实在是……实在是太险了!”
李靖说完,期待地看着徐茂公,希望这位同样智计百出的军师,能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去把主公这个疯狂的念头给按下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徐茂公听完,非但没有露出惊慌之色,反而抚着自己的胡须,眼中渐渐亮起了光芒。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绕着沙盘走了一圈,目光在那条“曲线”上反复流连。
“妙啊……”
许久,徐茂公才由衷地赞叹出声,他转过头,看着一脸错愕的李靖,笑道:“李将军,你只看到了此计之险,却没看到此计之妙啊。”
李靖眉头紧锁:“愿闻其详。”
徐茂公用手中的羽扇,轻轻点了点长安城的位置:“李将军,我问你,若我们正面强攻,集结二十万大军,需要多久,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拿下这座长安城?”
李靖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保守的估计:“关中易守难攻,李渊经营多年,关陇世家同气连枝。我军若强攻,即便能胜,恐怕也要鏖战半年以上,伤亡至少在五万之数。这还是最顺利的情况。”
“不错。”徐茂公点了点头,“半年,五万伤亡。这代价,不可谓不重。但主公此计若成,你猜,需要多久?”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李靖面前晃了晃。
“一个月?”李靖猜测。
徐茂公摇了摇头。
“十天?”
徐茂公依旧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将羽扇指向长安城那小小的模型,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