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太原风云,李靖的困境(1 / 2)

夜幕为汾水密林盖上了一层黑色的绒布,林中燃起的数十堆篝火,像是在这块绒布上烫出的点点孔洞,透出跳跃的火光。

定国军的士卒们没有扎营,只是就地歇息。血战之后的疲惫,被一种无声的纪律压制着。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兵器入鞘的轻响,甲叶摩擦的微声,以及战马不安的喷鼻。士卒们三五成群,沉默地啃着干粮,眼神不时瞟向林间空地中央那几顶临时撑起的帐篷,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探寻。

李靖的伤口已经被军中最好的郎中处理过,厚厚的麻布下,金疮药带来的清凉感正与肌肉深处的灼痛交织。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靠在一棵树干上,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却没有喝。

他的目光,正越过摇曳的火光,审视着这支军队。

他看到,受伤的士卒被优先安置在火堆旁,郎中们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穿梭其间;他看到,巡逻的哨兵两人一组,步伐沉稳,目光警惕,彼此间的距离和交替的节奏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他看到,大部分士卒在擦拭完自己的兵器后,又会拿出油布,仔细地保养坐骑的马具。

没有喧哗,没有抱怨,更没有战后分赃的混乱与贪婪。这支军队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舔舐着伤口,收敛着爪牙,但那股内蕴的、随时可以再次爆发出雷霆之力的精气神,却让李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感到一阵心惊。

这真的是那支由瓦岗流寇拼凑而成的军队吗?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的那顶主帐。帐篷的帘子掀开一角,能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对着一卷地图,凝神沉思。

“李先生,喝点汤吧,暖暖身子。”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红拂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身上还裹着杨辰那件宽大的黑色外袍,将她玲珑的身段完全遮掩,只露出一张在火光映照下,愈发显得明艳动人的脸。她手里也端着一碗肉汤,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李靖回过神,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汤。肉汤炖得很烂,带着浓郁的香气,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看了一眼红拂女,她正悄悄地望着主帐的方向,那双总是闪烁着英气的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水般的柔光。

李靖在心中轻轻一叹。他知道,红拂这只桀骜不驯的鹰,已经找到了那片能让她心甘情愿盘旋的天空。

“杨帅的手段,你看懂了多少?”李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红拂女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收回目光,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我……我只知道,他救了我们。”

“救,只是开始。”李靖的目光变得深邃,“他派人将那三颗匪首的头颅送进太原城,这一手,比他那一箭,还要狠。”

红拂女不解地抬起头。

李靖缓缓道:“太原城里的那些权贵,既然能雇佣杨玄感的残部来追杀我,说明他们与这伙匪徒早有勾结。如今,匪首的头颅被一个‘外人’送进城,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红拂女冰雪聪明,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们会恐慌。他们不敢承认这些匪徒是他们的人,否则就是通匪的大罪。可如果他们不认,那杨帅就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城中百姓和官兵,都会对他心生感激。”

“不止如此。”李靖补充道,“杨帅此举,更是在太原城的官场里,投下了一块巨石。那些与匪徒勾结的权贵,会互相猜忌,生怕同伙为了自保而出卖自己。而那些被他们压制、心怀不满的官员,则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借外力,来打破城内权力平衡的机会。”

他看着红-拂女震惊的表情,苦笑一声:“杀人,诛心,再乱其阵。兵法上最上乘的攻心之术,被他用得行云流水。而我们,包括整个太原城,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这,才是他要带我看的‘好戏’。”

红拂女怔怔地望着那顶帅帐,心中那道身影,愈发变得高大而神秘。

就在这时,帐帘掀开,杨辰走了出来。他已换下那身染血的劲装,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根带子,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看起来不像一位手握五千铁骑的统帅,倒更像个准备月下小酌的富家公子。

罗成跟在他身后,依旧是那身冰冷的甲胄,像一尊尽忠职守的守护神。

杨辰径直走到李靖面前,看了一眼他手中几乎没动的肉汤,笑道:“怎么,李先生吃不惯军中的伙食?”

李靖摇了摇头,将碗放在一边,正色道:“杨帅这一手‘投石问路’,实在高明。李某佩服。”

“这不算什么。”杨辰在他身旁随意坐下,从怀里掏出两个烤得焦黄的芋头,递了一个给李靖,“真正的路,不是问出来的,是走出来的。”

他剥开芋头皮,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太原城里那帮人,烂到根了。直接派兵打进去,就算赢了,也得不到人心,反而坐实了我们‘匪军’的名头。所以,得让他们自己把门打开,哭着喊着,请我们进去。”

李靖捏着那个温热的芋头,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肩上的伤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统帅,谈论着搅动一座州府风云的狠辣计谋,嘴里却吃着最寻常的烤芋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信服。

“可若是……他们选择封锁城门,一致对外呢?”李靖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他们不会。”杨辰笃定地摇了摇头,“因为烂掉的苹果,是捏不成一个拳头的。他们只会想尽办法,把烂得最厉害的那一块,切掉,扔出来,保全自己。”

他说着,目光望向太原城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算算时间,我的‘礼物’,也该送到城门口了。”

……

太原,晋阳宫城,西门。

夕阳的余晖将巍峨的城楼染成一片金红色,守城的军士倚着墙垛,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议论着晚上去哪家酒馆喝两杯。

就在这时,一辆破旧的板车,由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推着,吱吱呀呀地从官道尽头驶来。车上盖着一块脏兮兮的草席,看不清装了什么。

“站住!什么人?”城门的队率挺着肚子,不耐烦地喝道。

其中一个汉子点头哈腰地跑上前,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进队率手里,陪着笑道:“军爷,行个方便。我们是城外打猎的,弄了点野味,想进城换点米面。”

队率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例行公事地一摆手:“把草席掀开,检查!”

“是,是。”那汉子连声应着,跑回车边,一把掀开了草席。

草席下,是三个粗陋的木匣子。

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汉子,走上前,打开了最中间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