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公脸色一变,抢上一步,厉声喝问:“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那名斥候脸上满是无法理解的惊恐,他指着远处李唐大军的阵线,嘶吼道:
“李世民……他分兵了!”
“他没有理会正在冲击他后阵的李密,也没有理会正在收拢溃兵的罗成将军!”
“他……他亲率三万玄甲军,脱离了主阵,正……正朝着偃师城的方向,全速奔袭而去!”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徐茂公,就连杨辰的瞳孔,都猛地收缩了一下。
偃师?!
李密的老巢!
一座被李密自己抽空了所有兵力,只剩老弱病残的……空城!
李世民放着眼前的洛阳不打,放着李密的残军不追,却绕道一个巨大的弧线,去攻打一座毫无价值的空城?
他到底想干什么?!
城楼上,所有人都被这个完全不合常理的军事调动,彻底搞懵了。
只有长孙无垢,在听到“偃师”两个字的瞬间,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一个被她遗忘许久,却又无比重要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想起来了。
李密在仓皇称帝后,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统与奢华,将从杨广那里缴获的,几乎所有皇室的家眷、宫女、内帑……全都安置在了偃师!
李世民的目标,不是偃师城。
是城里的……人!和钱!
他这是要……釜底抽薪!
更重要的是,长孙无垢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该在江都,却在宇文化及兵变后,辗转被李密俘获,最后送到了偃师的女人。
一个对杨辰而言,有着非同寻常意义的女人。
“萧美娘!”
三个字,从长孙无垢的唇间轻轻吐出,却像三道惊雷,在洛阳城楼这方寸之地炸响。
方才还因李密冲阵而喧嚣的风,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徐茂公脸上的惊愕凝固了,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的将校们,还沉浸在李世民那诡异军事调动的巨大困惑中,根本没听清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唯有杨辰。
他脸上的那份从容,那份将天下棋局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淡然,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裂痕很细微,就像上好的瓷器被一根针尖轻轻点了一下,但它确实存在,并且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地锁在长孙无垢那张因失血而愈发苍白的小脸上。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不再是温和的,带着一丝玩味的语调,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干涩。
长孙无垢的心在往下沉,她看着杨辰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甚至能感受到,杨辰平静外表下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李密……李密在偃师称帝后,为了彰显威仪,将从宇文化及手中缴获的大隋宫眷,尽数迁入了偃师行宫。”长孙无垢的语速很快,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砸在众人心头,“其中,不仅有宫女、内侍,还有……还有前隋的妃嫔,以及,杨广留在江都的内帑府库!”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城楼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
徐茂公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终于明白李世民那步棋的真正意图了。那不是一步废棋,更不是什么昏招,而是一招毒辣到极致的绝杀!
偃师是一座空城,但它不是一座没有价值的空城!
李世民的目标,根本不是那座破败的城池。
他的目标是城里的人,和钱!
这是三管齐下!
其一,夺人!萧美娘是杨辰的女人,是天下皆知的,他这位“隋唐第一情圣”崛起的开端。一旦萧美娘落入李世民之手,无论生死,对杨辰的声望都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他杨辰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谈何争霸天下?这比在战场上输一百次,都要来得更加屈辱!
其二,夺财!大隋数代积累的内帑府库,那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脱胎换骨的巨额财富。李世民若是得到这笔钱,他的大军将再无后顾之忧。
其三,夺名!那些前隋的宫眷妃嫔,是最好的政治筹码。李世民可以借此宣扬自己“解救前朝宗室”的仁义之名,将杨辰和瓦岗钉在“反贼”的耻辱柱上。
好一个李世民!
他根本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冷静得像一块万年玄冰。他用李密这颗弃子,在战场上制造混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他自己却化作一柄最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捅向了杨辰最柔软,也最致命的软肋。
“主公,这是陷阱!”徐茂公的声音嘶哑,他一步抢到杨辰面前,眼神里满是急切,“李世民亲率三万玄甲军,看似是奇袭,实则是在围点打援!他就是要逼您出城去救!偃师距离此地近百里,我军若派兵,必是轻骑。一旦我军主力离城,他布在城外的十几万大军,就会立刻合围,洛阳危矣!可若不救……若不救……”
徐茂公说不下去了。
不救的后果,同样是毁灭性的。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阳谋,一个让你明知道是陷阱,却又不得不往下跳的死局。
杨辰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城下那片已经收拾干净的空地上。那里,不久前还摆着他准备宴请李世民的茶桌。
多么讽刺。
他以为自己在戏耍猛虎,却没想到,那头猛虎,早已在另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挖好了足以将他活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