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阙?”殿内数名将领同时色变。
伊阙是洛阳南边的天然门户,地势险要,但因南面并无强敌,防备一向算不上森严。更重要的是,南门的守将,是翟让的人!
李密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死死盯着杨辰,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这番话到底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
杨辰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李世民兵临伊阙之下,会如何做?他不会立刻攻城。他会派人潜入城中,去联络一个人。”
“谁?”翟让下意识地问道。
杨辰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翟让的身上,又从他身后那些神情各异的旧部将领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单雄信那张黝黑的面庞上。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单雄信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被看穿内心的羞恼与杀机,从他身上轰然爆发。他腰间的佩刀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翟让更是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整张桌子的酒菜都跳了起来:“杨辰!你他娘的血口喷人!俺的兄弟,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岂会通敌卖国!”
“大龙头息怒。”杨辰不退反进,迎着翟让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我从未说过哪位将军会通敌卖国。我说的是,李世民会去联络一个人,一个对魏公心怀不满,觉得自己在瓦岗受到了排挤,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并且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李世民会告诉他:‘将军之才,远在李密之上,何必屈居人下?如今瓦岗内部分裂,李密猜忌功臣,翟让有勇无谋,大厦将倾。不如与我李唐里应外合,待我攻破洛阳,必奉将军为并肩王,共享富贵!’学生请问,当这番话送到某位将军的耳中时,他会不会心动?”
“放屁!”一名翟让旧部将领涨红了脸,破口大骂。
“好,就算他不心动,忠义无双。”杨辰话锋再转,变得更加森冷,“那李世民的第二步计划就来了。他会派人,在洛阳城里散布谣言,就说南门守将,已经暗通李唐!请问魏公,当这个谣言传到您的耳中,您是信,还是不信?”
李密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信?他若信了,立刻派人去夺南门兵权,那正好坐实了他猜忌旧部的名声,逼反翟让。
不信?他若不信,万一南门守将真的反了,那便是引狼入室,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利用他们之间早已存在的猜忌,这颗种子一旦种下,无论真假,都会生根发芽,直到将整个瓦岗撕裂。
“届时,魏公必然要调动东门的王伯当将军,前去南门‘协防’。”杨辰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大殿中回响,“而大龙头,眼看自己的兄弟被怀疑,兵权被夺,必然会命令西门的王儒信将军,前去‘支援’。于是,一场本不该发生的内讧,就在洛阳城里,在李世民的眼皮子底下,轰然爆发!”
“到那个时候,李世民甚至不需要攻城。他只需要等。”
“等到我们自己在城里杀得血流成河,等到我们的士兵茫然失措,不知该听谁的号令。然后,他再一鼓作气,拿下伊阙,四门之中,已得其一。洛阳,便成了他囊中之物!”
杨辰说完,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他描绘的这幅景象给镇住了。那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角色,看到那一步步走向毁灭的轨迹。
翟让脸上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他不是傻子,他只是莽。杨辰所说的每一步,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他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他绝对会像杨辰说的那样去做。
李密的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他自负智计超群,可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权谋手段,在真正的强敌面前,会成为如此致命的毒药。
徐茂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杨辰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复杂。他本以为杨辰只是想用外部威胁来恐吓,却没想到,杨-辰竟是将他们内部的矛盾,与外部的威胁,如此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了一起,推演出了一场足以让所有人胆寒的败局。
这已经不是药了,这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瓦岗的脓疮,血淋淋地剖了开来。
杨辰看着陷入死寂的众人,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他抛出了今夜,也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最后一问。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面色凝重的李密,又扫过脸色煞白的翟让,最后,他向前一步,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所以,学生想请教魏公,请教大龙头。当李世民的骑兵真的出现在城南的邙山上,当告急的烽烟燃起之时……”
“守东门的王伯当将军,和守西门的王儒信将军,他们手中的兵,到底是听魏公您的号令,还是听大龙头您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