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起身想去拉翟弘,却被对方一把甩开。
“大龙头,你别管!这事我今天必须说个明白!”翟弘梗着脖子,如同斗胜了的公鸡,“这洛阳城,是我们瓦岗兄弟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不是他李家的!”
“放肆!”
李密身旁,他的族弟李仲文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指着翟弘:“翟弘!你喝多了几杯马尿,就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冲撞魏公!我看你是活腻了!”
“我放肆?”翟弘冷笑,“当初是谁像条狗一样,被王世充追得屁滚尿流,跑到我们瓦岗来求收留的?现在倒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起来了!”
“你找死!”李仲文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拔刀。
“都住手!”
一声沉喝响起。
李密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翟弘,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翟让的脸上。“大龙头,令兄看来是喝多了。念在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又是初犯,本公就不予追究了。你,带他下去醒醒酒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番话,看似宽宏大量,实则是在敲打翟让。你的人,你自己管好。
翟让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今天这事,已经不是翟弘一个人的问题了。这是他麾下所有旧部,对李密的一次集体情绪爆发。他若是在此刻服软,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李密拱了拱手,声音有些生硬:“魏公,我大哥虽然言语粗鲁,但话糙理不糙。洛阳大捷,论功行赏,确实有些地方,难以服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是翟让,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正面顶撞李密。
李密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看着翟让,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闪烁。大殿内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哦?”李密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那依大龙头之见,该当如何?”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略带几分慵懒,又夹杂着些许无奈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响了起来。
“我说各位将军,各位大人,这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撒的。这桌上的肉,再不吃可就凉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杨辰正坐在徐茂公身旁,手里拿着一只烤得流油的羊腿,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他身旁的程咬金,更是左手一只烧鸡,右手一个酒坛,吃得满嘴是油,仿佛殿内紧张的气氛与他毫无关系。
“杨府君,这里没你的事!”李仲文冷声喝道。
杨辰咽下嘴里的肉,用餐巾擦了擦手,这才抬眼看向他。“李将军此言差矣。这洛阳城,如今归我管。你们在我的地盘上,一言不合就要拔刀子,我这个洛阳令,难道不该问问吗?”
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目光从李密和翟让的脸上一一扫过。
“魏公,大龙头,还有各位将军。宇文化及刚死,窦建德在河北虎视眈眈,李渊在关中磨刀霍霍。咱们瓦岗,如今是四面受敌。这个时候,我们不关起门来商量怎么打外面的狼,反倒要为了几块肉怎么分,自己先咬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功劳怎么算,官职怎么分,这些都是可以坐下来谈的。今天这顿庆功宴,要是变成了鸿门宴,传出去,岂不让天下英雄笑掉大牙?”杨辰端起酒杯,举向李密,“魏公,杨辰敬您一杯。没有您的运筹帷幄,便没有洛阳大捷。这头功,理当是您的。”
说完,他一饮而尽。
接着,他又倒满一杯,转向翟让。“大龙头,我也敬您一杯。没有您当初创立瓦岗,收留天下豪杰,我等今日,都还不知身在何处。这瓦岗的根,是您。谁都不能忘。”
他也干了这杯酒。
杨辰这两番话,软中带硬,既给了李密面子,肯定了他的领袖地位,又点出了翟让的创始之功,安抚了旧部的人心。更重要的是,他将内部矛盾,上升到了外部威胁的高度,提醒在场的每一个人,现在还远没到可以内斗的时候。
徐茂公见状,立刻起身附和道:“杨府君所言极是!魏公,大龙头,大局为重啊!”
秦琼、罗成、程咬金等人也纷纷站起来打圆场。
“是啊是啊,喝酒,喝酒!”程咬金举着酒坛子,大着舌头喊道,“谁不喝,就是不给俺老程面子!”
一场即将爆发的火并,被杨辰三言两语,暂时压了下去。
李密的脸色变幻不定,他深深地看了杨辰一眼,最终还是重新坐下,端起了酒杯。“杨府君言之有理。是本公考虑不周。来,诸位,共饮此杯,预祝我瓦岗,再创辉煌!”
翟让也沉默着坐了回去,只是那杯酒,他端在手里,迟迟没有喝下。
宴席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继续,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道裂痕,已经出现。它被暂时糊上了,可下一次,当它再度裂开时,恐怕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杨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徐茂公对他投来一个赞许而又忧虑的眼神。
“你今日,又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徐茂公低声叹道。
“军师,有些火,看到了,就不能不救。”杨辰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倒映出大殿之上,那些或明或暗,各怀心思的脸。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宇文化及这个共同的敌人消失后,瓦岗这艘大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压舱石。
而他,正身处这艘即将迎来惊涛骇浪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