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郑鸿逵虽主战,但为人尚有底线。他主要负责的是海上劫掠与军事行动,对家族的海外贸易并不十分插手。当他从沈廷扬的奏报中得知真相,又联想到自己偶尔在码头见到的那些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猪仔”,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知道,此事若不处理好,不仅会毁了郑家的声誉,更会给父亲,乃至整个帝国的脸上抹黑。
崇祯见他态度诚恳,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厉:“郑家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沈廷扬在奏报中说,此事已成行业潜规则。朕不管是谁,只要沾了这‘猪仔’贸易,就是与朕为敌,与天下万民为敌!”
“皇上所言极是!”郑鸿逵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愤怒与兴奋的光芒,“这种事,是给我们郑家,给我们大明丢脸!儿臣斗胆,请皇上允许,由臣出面,联合沈廷扬,成立一个‘南洋商民理事会’,立下规矩,严禁贩卖人口。凡有违者,不仅逐出商会,更要罚没一半家产,流放三千里!”
崇祯凝视着他,忽然问道:“若有人不服,暗中抵制,甚至以武力威胁呢?”
郑鸿逵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弧度,拍着胸脯道:“皇上放心!南洋那片地方,讲道理行不通的时候,就得用拳头说话!臣的船队,就是规矩!谁敢不服,就砸了他的船,断了他的货!”
看着郑鸿逵这副枭雄做派,崇祯心中五味杂陈。他需要的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的手段,但这种方式,又与他理想中的“王道”相去甚远。
“罢了。”崇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但记住,朕要的不是血腥镇压,而是让他们心服口服地废除这恶法。你与沈廷扬商议,拿出一个章程来。章程里,不仅要禁止买卖,还要规定契约年限,改善奴仆待遇,违者严惩。朕给你们三年时间,三年之后,若此恶行仍未根除,朕便要亲派御史,前往南洋巡视,到时候,可就不是罚没家产这么简单了。”
“臣遵旨!”郑鸿逵领命而去,眼中既有被赋予重任的兴奋,也有一丝对未来的不确定。
崇祯独自在御书房站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落在南洋那片蔚蓝的海域上。那里是帝国的钱袋子,也是帝国的污点。
他知道,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随着帝国的扩张,类似的矛盾与黑暗会层出不穷。如何驾驭这头日益庞大的巨兽,让它沿着自己设定的轨道前行,而不至于滑向野蛮与堕落,是他将要面对的,比开疆拓土更为艰巨的挑战。
他想起了徐光启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欲求超胜,必先会通。会通之前,必先格物。格物,不止于器物,更在于人心。”
是啊,他改造了这个帝国的筋骨,现在,他要开始净化它的灵魂。这条路,比收复台湾,比驱逐罗刹,更加漫长,也更加艰难。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上了一层血色。这盛世的开端,竟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悲凉与警示。崇祯握紧了拳头,他发誓,他绝不会让大明,变成一个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模样。
他要的,是一个富强、文明、且保有底线的新帝国。即便这条路,注定要用鲜血与决心来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