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阁制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敲打着紫禁城深宫的重檐翘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然而,与宫墙外的凛冽肃杀截然不同,位于乾清宫西侧、新近整葺一新的“南书房”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墨香、茶香与淡淡炭火气的独特氛围,更涌动着一股关乎帝国前路的激烈思辨与决策的热流。
这“南书房”,面积不大,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非同寻常的意味。没有传统殿宇的金碧辉煌,取而代之的是四壁高及顶棚的书架,塞满了各类典籍、卷宗,尤以地理图志、工械图谱、农书医典等“实学”着作为甚。一张巨大的花梨木长条桌置于中央,桌上并非寻常衙门的文房四宝,而是铺展着北疆、南洋、辽东等地的巨幅沙盘与精细地图,旁边散落着圆规、直尺、算盘乃至格物院新制的简易比例尺。此处,便是崇祯皇帝力排众议,特旨设立的“南书房行走”值庐,实则为已然运行数月、渐成雏形的“技术官僚小内阁”的核心议事场所。
此刻,长桌旁围坐着帝国新朝的核心实干派领袖:首辅兼吏部尚书徐光启、兵部尚书兼辽东督师孙元化、户部尚书李邦华、皇家格物院首任院长宋应星。皇帝朱由检并未端坐龙椅,而是身着常服,与众人一般坐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一支红蓝两色的炭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桌上的一份关于“京沈铁路实验段二期工程预算与工期”的详细条陈。
“……综上所述,”李邦华指着条陈上的数据,语气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二期工程需跨越三条主要河流,架设桥梁费用陡增。加之今冬酷寒,建材运输、土方作业难度倍增,工部与格物院联合估算,预算需在原基础上追加三十五万两,工期亦恐需延长两月。眼下国库虽岁入增加,然北疆都护府开销、南洋水师扩建、各地官学补贴、灾荒预备等项,用钱之处甚多,臣……恳请陛下与诸位同僚,能否在保证桥墩质量的前提下,于次要路段稍作节俭,或可压缩五万两之数?”
“不可!”不等崇祯开口,宋应星竟罕见地提高了声调,这位平日醉心技术的院长此刻面色激动,手指几乎戳到地图上的河流标记,“李部堂!此三条河,汛期水势湍急,若桥梁根基不固,一旦冲毁,前功尽弃!且未来若通行蒸汽机车(他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对桥梁坚固要求更高!格物院计算过,三十五万两已是极限,一分一毫都省不得!宁可慢些,也绝不能出纰漏!此乃百年大计,非是寻常土木!”
孙元化沉吟片刻,从军事角度补充道:“陛下,李大人所虑亦是实情。然此路连通沈阳,于辽东战略物资转运、兵员机动至关重要。若为省五万两而延误工期或埋下隐患,战时恐贻误战机,损失何止百万?臣以为,当以稳妥为上。”
徐光启抚须缓声道:“元化所言在理。然邦华掌度支,亦需通盘考量。可否这样,工部与格物院再行勘测,看能否在非关键河段,采用成本稍低的木石结构过渡,待日后财力充裕再行改建?同时,可否效仿秦直道旧事,更多征调沿线民夫,以工代赈,既省运费,亦安民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的焦点从建材、工时到人力调配,甚至具体到某种新式水泥的配方成本与抗冻性能。没有朝堂上引经据典的虚文缛节,也没有言官空泛的道德指责,有的只是基于数据、技术和实际需求的务实探讨,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崇祯始终凝神静听,偶尔在纸上记下几笔关键数字或争议点。待到众人意见趋于明朗,他才用炭笔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了。”崇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的力量,“桥梁关乎安全与未来,质量不容折扣。宋院长,三十五万两预算,朕准了。但工期,需想法子抢回来。”
他目光转向李邦华:“李爱卿,追加的款项,从朕的内帑先拨十万两,剩余二十五万两,由户部从海事银行今年的特别收益中支取,不得占用常例军饷、官俸及赈灾款项。你可能办到?”
李邦华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同时暗惊于皇帝对内帑和海事银行收益的掌控力之精确,立刻躬身:“臣遵旨!必当妥善安排,绝不耽误其他要务!”
崇祯又看向徐光启和宋应星:“徐先生关于以工代赈、分段建设的提议甚好,可着工部细化方案。宋院长,格物院需派精干学员常驻工地,不仅监督质量,更要记录数据,桥梁承重、材料耐寒、水流冲击之力,皆要详细记录,此为未来修建更长大桥积累经验,格物之功,便在点滴实践之中。”
“臣明白!”宋应星兴奋地应下,仿佛看到了又一项重大实验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