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至宋应星房外。房门大开,宋应星早已按捺不住,快步迎出。双方见面,自是一番激动见礼。宋应星丝毫不摆朝廷三品大员的架子,直接拉着汤若望的手,便指向屋内桌上摊开的一幅复杂图纸:“汤先生来得正好!此乃我院正在研制的‘水力镗床’,用于加工火炮内膛,然此处的齿轮传动效率始终不佳,先生于《奇器图说》中所述之‘螺旋减速’原理,可否详加指点?”
汤若望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遇到同道中人的炽热光芒。他立刻俯身细看图样,用流利的拉丁语夹杂着生硬的官话,与宋应星激烈地讨论起来。毕方济也兴致勃勃地加入,就材料强度和齿轮啮合角度提出见解。徐光启含笑在一旁看着,偶尔补充几句。李若琏虽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见几人专注忘我的神情,紧绷的脸色也略微缓和。
这中西学者初次见面的场景,毫无官场虚礼,直接切入最硬核的技术问题,气氛热烈得如同老友重逢。
当日下午,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检听取了徐光启和宋应星关于接见汤若望、毕方济的详细汇报。当听到宋应星与汤若望就技术问题争辩得面红耳赤,最后又互相佩服时,他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思想的碰撞,技术的交流。
“好!甚好!”朱由检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炯炯,“宋院长与汤先生、毕先生能一见如故,切磋学问,实乃大明之福,格物院之幸。”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手指轻轻点在欧洲的位置:“西洋诸国,虽远在万里,其技艺亦有可取之处。尤其是这数学、天文、历法、火器、机械之学,于国计民生,于强兵富民,大有裨益。朕非是要全盘照搬西学,而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师夷长技以制夷’!”
“陛下圣明!”徐光启由衷赞道,“此乃开阔胸襟,吞吐四海之气魄!汤、毕二士,确为饱学之士,尤精于历算与火器。若能使彼等尽心效力,于我朝修订历法、改良军械,必有大助。”
宋应星也激动地补充:“陛下,汤先生对冶金、机械原理理解极深,尤擅精密仪器制造。毕先生则于数学、地理颇有造诣。若得二人之助,格物院诸多难题,或可迎刃而解!”
朱由检点点头,沉吟片刻,决然道:“既如此,便不能以寻常客卿待之。朕意已决:授汤若望钦天监博士衔,实授格物院‘首席机械师’,秩比正六品,赐宅邸,年俸照京官例支取。授毕方济格物院‘算学教习’,秩比从六品。命二人即刻参与《崇祯新历》编纂,并协助宋院长督办火炮、航海仪器之改良。所需物料、人手,一应满足!”
这道旨意,可谓破格重用。给予西洋传教士实职官衔和俸禄,在大明历史上极为罕见,充分体现了朱由检务实的态度和求贤若渴的决心。
徐光启与宋应星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振奋与钦佩。皇上此举,无疑是向天下宣告:在大明,只要有真才实学,无论出身中西,皆可得重用!
“臣等遵旨!定当使二位西洋贤才,尽展其长,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二人齐声应道。
朱由检走回御案,提起朱笔,在一份关于拨款扩建格物院火药工坊的奏章上批了个“准”字,口中却似无意间提起另一事:“对了,宋爱卿,朕前日所绘那‘蒸汽提水机’的草图,其中活塞与气缸的密闭之法,可拿去与汤先生探讨一番。彼等欧罗巴洲,于气压之理,似有独到研究。”
宋应星心中一震,陛下竟连西洋人对气压学说的研究都知晓?他连忙躬身:“臣遵旨!定与汤先生仔细研讨!”
看着徐光启和宋应星退出的背影,朱由检缓缓坐回龙椅,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广袤的海洋。引入西学人才,只是第一步。就像当年战国时秦孝公重用商鞅,他不仅要借助这些“外脑”加速技术积累,更要借此打破僵化的思想壁垒,在大明士林中植入一股重视实证、崇尚创新的新风。
“知识,才是最强的獠牙。”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个古老帝国即将到来的、更深层次的变革,敲打着节奏。格物院中那中西合璧的智慧火花,必将燃成燎原之火,照亮大明通往更强盛未来的道路。南澳岛畔的舰队是明面上的刀锋,而这皇城深处的格物院,则是锻造未来无限可能的熔炉。帝国的獠牙,正在由内而外,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