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细细说来。”朱由检颇感兴趣。
“臣以为,可先以外交、商贸手段迷惑荷兰人。皇上可下诏,假意重申海禁,却暗中放宽对荷兰人的限制,允其扩大在台员的贸易,甚至暗示可讨论长期通商协议,使其放松警惕。同时,命臣与郑芝龙加紧联络,利用其熟悉海况、拥有大量灵活战船之优势,先行清扫台员周边海域的刘香残部及其他海盗,剪除荷兰人羽翼,并以商船队为掩护,不断向台员本岛运送精锐陆军和攻城重械,秘密集结。”
“其二,在于陆军与攻坚。荷兰人所恃者,无非热兰遮、普罗文查两座棱堡,尤其热兰遮城,三面临海,易守难攻。我朝新军火器精良,可调拨两个镇的精锐,辅以宋院长格物院最新研制的攻城炮和炸药。攻城之法,不宜强攻,当以围困为主,断其外援、水源,同时以重炮日夜轰击,并派遣工兵挖掘地道,用火药爆破其城墙根基。只要陆上形成合围,荷兰人孤悬海外,必不能久持。”
“其三,在于时机与后续。出兵时机,当选在东北季风盛行之时(约每年十月至次年三月),此时荷兰人从巴达维亚来的援军逆风而行,行程缓慢,难以及时救援。收复台员之后,当立即设府置县,移民实边,招募土着,开发资源,使其真正成为我大明不可分割之领土,而非羁縻之地。如此,进可经略南洋,退可屏障东南,主动权尽在我手!”
沈廷扬一番话,思路清晰,考虑周详,不仅提出了军事策略,更涉及了外交欺诈、后勤准备和战后治理,显露出其不仅是一个成功的海商,更具备了战略眼光。
朱由检听罢,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沈廷扬的策略,与他心中构思不谋而合,甚至补充了一些细节。这就是拥有现代知识和历史先知的好处,能迅速判断下属建议的可行性。
“善!沈卿此策,老成谋国!”朱由检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然则,郑芝龙此人,虽已受招安,但其麾下舰队仍听其号令多于听朝廷调遣,其人心思难测,用之须防之。李爱卿,”
他看向李若琏:“锦衣卫需加强对郑氏集团内部的渗透,其麾下重要头目,如郑鸿逵、郑彩等人,皆要留心。既要确保其在收复台员之战中尽力,亦要防备其趁势坐大,甚至与荷兰人暗通款曲。”
“臣明白!”李若琏肃然应道,“福建锦衣卫千户所已加紧布局,郑芝龙身边,亦有我等眼线。其舰只调动、人员往来,皆在监控之下。若有异动,必第一时间禀报皇上。”
朱由检点点头,对李若琏的办事能力他是放心的。他再次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台湾向南移动,划过吕宋、苏禄、爪哇、马六甲……
“台员,只是第一步。”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宣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红毛夷、佛郎机人(指西班牙、葡萄牙)盘踞南洋,垄断香料贸易,欺压当地华商土民,此等行径,与我大明宗主地位格格不入。南洋,自古便是中华文化辐射之地,物产丰饶,航线关键,岂容西夷长久霸占?”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眼前三位核心臣子,最终定格在跳跃的烛火上,眼神深邃:“朕意已决。收复台员,不仅是收复一块土地,更是向天下宣告:大明,将重回海洋!未来十年,朕要看到大明的龙旗,飘扬在南洋的每一个重要港口!大明的商船,将畅通无阻地往来于东西洋!任何试图阻挡这一进程的力量,无论是西夷,还是海盗,或是内部掣肘的蠹虫,都将被碾碎!”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在安静的御书房内回荡,带着一股令人心潮澎湃的力量。沈廷扬听得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海上商机与帝国的荣光。李若琏感受到的是皇帝不容置疑的意志和随之而来的肃杀任务。连一向沉稳的方正化,眼底也闪过一丝激动。
“此次谋划,列为绝密。”朱由检收敛了外放的气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对外,仍以整顿海防、清剿海盗为名。沈卿,你即刻着手,按照方才所议策略进行准备。与郑芝龙的接触,由你全权负责,分寸自己把握,定期密报。”
“臣,领旨!”沈廷扬躬身应命。
“李卿,加强对荷兰、西班牙等国使节及商人的监控,同时严密注意朝中对此可能出现的反对声音。朕不希望在大计未行之前,听到任何不必要的噪音。”
“臣,遵旨!”
“方帮伴,内帑方面,优先保障海事银行及水师扩建所需银两,相关账目,你亲自过问。”
“老奴明白。”方正化低声应道。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夜已深,但御书房内的四人,却毫无睡意。一场将决定东亚未来数百年格局的战略谋划,就在这个秋夜,悄然启幕。大明的獠牙,首先将指向那片富饶而混乱的南方海域。朱由检知道,这条路充满挑战,但他更知道,这是大明摆脱历史宿命、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必由之路。
“前路艰险,望诸位与朕,同心戮力,共克时艰。”朱由检最后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与凝重。
“臣等万死不辞!”三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寂静的深宫中,显得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