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目光深邃,看着殿下这两位使者,一位是直抒胸臆的勇士,一位是循循善善诱的智者,林丹汗此次派出的使者,可谓用心了。
“建虏之患,朕亦深知。”崇祯缓缓开口,“然,结盟共御,非同儿戏。朕需知,林丹汗欲朕如何相助?又能许我大明何诺?”
巴图尔立刻道:“陛下!我部急需者,乃火器!尤其是可破建虏重甲之火炮、火铳!若能得大明火器之助,我草原勇士必如虎添翼,定能将建虏铁骑挡在漠北!此外,若蒙陛下恩准,开放边境几处市口,以公平价格交易我部牛羊马匹、毛皮,换取布匹、茶叶、铁器,则我部生计可续,战力可保!”
格桑紧接着补充,语气更加郑重:“我大汗愿对长生天起誓,若得大明援助,蒙古愿重奉大明为宗主,岁贡不绝。大汗之军,即为大明北疆之屏障,绝不容建虏一兵一卒越境南下寇掠大明!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条件开出来了,核心是火器援助和边境贸易,回报是政治上的臣服和军事上的屏障作用。
朝堂上响起一阵低沉的议论声。温体仁一党的官员立刻有人出列表示反对,理由无外乎仍是“夷狄狡诈”、“资敌风险”、“财政压力”云云。
崇祯静静地听着,待反对的声音稍歇,他才朗声道:“贵使之请,朕已知之。林丹汗之诚意,朕亦感受到了。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援助之事,关乎两国邦交乃至天下格局,不可不慎重。”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具操作性:“这样吧。贵使可先在京住下。朕会派员与贵使详细商讨援助之具体品类、数量,以及边境互市之细则。此外,朕亦想听听贵使对建虏内部情势、辽东地理之见解。待细则商定,朕再做决断,如何?”
这既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留下了充分的回旋余地和政治操作空间。巴图尔和格桑对视一眼,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连忙躬身谢恩:“谢陛下!陛下圣明!”
朝会散去,崇祯将徐光启、王在晋等重臣留下,密议于乾清宫。
“陛下,您意已决?”孙承宗问道。
“然也。”崇祯目光锐利,“但援助,不能是白给。朕要的,不是一个苟延残喘、随时可能倒戈的林丹汗,而是一个能真正牵制住建虏的盟友。”
他下达了一系列具体指令:
“第一,火器可以给,但只给旧式火铳和少量中型佛郎机,绝不可输出新式燧发枪和红夷大炮技术。弹药可适量供给,但须以马匹、毛皮等战略物资交换。”
“第二,互市可以开,地点选在宣府、大同等我朝重兵驻防之处。交易物品,除生活物资外,可有限输出铁料、药材,严格禁运硫磺、硝石等军资。”
“第三,派得力精明之员,随使者返蒙,名义上协助联络、指导火器使用,实则观其虚实,查其内情,尤其是林丹汗与其各部关系,以及是否有与建虏暗通款曲之可能。”
“第四,令蓟镇、宣大防线加强戒备,以防有变。同时,可借此机会,整顿边市,清除以往积弊。”
“陛下思虑周详,臣等遵旨!”众臣心悦诚服。皇帝的策略,既有战略魄力,又有战术上的谨慎与掌控力,绝非一味怀柔或强硬。
接下来的数日,在鸿胪寺的馆驿内,大明与蒙古的官员就援助细节展开了激烈的谈判。大明的官员寸土必争,既要展现天朝上国的气度,又要确保每一份援助都能换来实实在在的战略利益。巴图尔起初有些急躁,但在格桑的劝解下,也逐渐明白了谈判的艺术。
最终,一份初步的援助草案形成:大明将以“赏赐”和“贸易”的形式,向林丹汗提供一批标准化的旧式火器,开放两个指定边市,并派遣一个小型军事顾问团。而林丹汗则需正式上表称臣,承诺约束部众不犯边,并定期向大明提供关于后金动向的情报。
当巴图尔和格桑带着这份沉甸甸的草案,离开北京城,踏上返回草原的归途时,心情复杂。他们得到了急需的帮助,但也感受到了大明新皇帝那深不可测的城府和强大的掌控欲。这位年轻的皇帝,与他印象中那些或傲慢或懦弱的前任截然不同。
崇祯站在宫城高处,遥望北方。他知道,这步棋已经落下。能否真正在广袤的草原上钉下一颗牵制后金的钉子,既要看林丹汗能否争气,也要看大明后续的运作与实力威慑。
“北疆之棋,已布一子。接下来,该让孙元化在辽东,好好活动一下筋骨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寒光。北方的战略布局,与辽东的正面压力,即将形成一把无形的钳子,缓缓合拢,目标直指沈阳城中的皇太极。而帝国的力量,正沿着新政铺就的道路,源源不断地,注入这盘关乎国运的大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