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在明亮的窗前来回踱了两步,阳光将他身上赤色常服上的金线龙纹映照得熠熠生辉。
“他们不是要玩商战吗?朕便陪他们玩玩,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也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术业有道’!”
他停下脚步,语速快而清晰,显示出脑中已成竹在胸:
“第一,告诉沈廷扬,不必惜售。他们压价,我们便降价!就按目前市面次等琉璃器的价格卖我们的平板玻璃!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成本低,还是朕的工坊成本更低!”(他深知规模化生产和新技术带来的成本优势是碾压性的)。
“第二,让宋应星挑选几个心灵手巧、忠心可靠的学徒,专门研究玻璃的染色、压花、雕刻工艺。他们不是只有些色彩混浊的瓶瓶罐罐吗?朕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艺术’!做出几件精品,送到几位国公、侯爷府上,就说是朕内帑所出,赏他们的。”——此举既是炫耀技术,也是分化拉拢。
“第三,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权威。让格物院,以徐光启先生的名义,写一篇《琉璃新说》或《玻璃辨》,不必在朝堂发,就登在最新的《京报》副刊上。从格物角度阐述玻璃成因,言明其‘聚光取火’、‘透亮明视’的益处,驳斥那些无稽之谈。再让太医院院使出来说句话,就说此物明亮干净,利于防疫祛病。”——用科学和权威碾压谣言。
“第四,”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让李若琏查一查,是哪几家跳得最欢,背后又是哪些人在撑腰。名单给朕,他们的劣迹,给朕仔细搜罗。现在不必动,朕先跟他们讲‘商道’。若他们不识趣,非要往‘死路’上走,朕再和他们换个讲法!”
他这一连串指令,既有现代商业竞争的思维,又深谙权力运作的法则,听得方正化和王承恩心潮澎湃,又凛然敬畏。
“皇爷圣明!此乃阳谋正道,辅以雷霆后手,足以让那些宵小之辈肝胆俱裂!”方正化由衷赞道。
王承恩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有皇爷这般主意,沈掌柜定然能稳住阵脚。只是…按次等琉璃器的价格卖,咱们的利润怕是…”
“薄利多销,抢占市场。一旦天下人都知朕的玻璃好又便宜,谁还去买他们的次货?届时,不是他们想不想压价的问题,而是他们的货还能不能卖出去的问题。”朱由检语气淡然,却透着绝对的自信,“等他们撑不住,工坊倒闭,工匠失业之时,朕的工坊正好可以低价吸纳熟练匠人,扩大生产。这叫…市场淘汰。”
他用了个略显新颖的词,但方正化和王承恩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残酷而高效的逻辑,心中不由再次为对手默哀。皇帝陛下这是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彻底,赢得对方倾家荡产,最后连人带技术都收编过来。
“奴婢这就去安排!”方正化领命,匆匆而去。他需要立刻将皇帝的意志,通过安全的渠道传达给宫外的沈廷扬和李若琏。
御书房内重归宁静,阳光依旧灿烂。
朱由检重新坐回案前,目光扫过桌上另一份关于河南清丈田亩遭遇阻力的奏章,又想起这突如其来的“玻璃之争”,眼神愈发深邃。
改革之路,果然步步维艰。每一个新事物的出现,都会触动的旧利益,引来明枪暗箭。土地、商业、军工、思想…无一不是战场。
但这又如何?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豪情激荡,如波涛汹涌。既然选择了这条再造大明的路,他便早已准备好在所有战线上,迎接一切挑战。无论是战场上的真刀真枪,还是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亦或是这商场之下的暗流涌动。
“其心不正,虽技亦浊。其心为公,虽商亦道。”他低声自语,仿佛是对这场风波定下的基调,“朕便用这透明的玻璃,照一照你们那被利益蒙蔽的心肠,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不祥’!”
他提起朱笔,在那份河南奏章上,力透纸背地批下一个字:
“查!”
窗明几净,秋光正好。一场不见硝烟的商业战争,已在皇帝的意志下,悄然拉开了更具侵略性的序幕。而所有人都预感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紫禁城中的这位天子,其手段与魄力,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强硬,也更加…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