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清丈伊始,豪强反扑
崇祯四年的春风吹过华北平原,冻土消融,麦苗返青,本该是一年中最富生机的时节。然而,在京畿宛平县下的几个乡镇,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与春耕忙碌格格不入的紧张和压抑。
由锦衣卫和退伍新军为主干、辅以青年吏员组成的“清丈工作队”,如同几把精心打磨的尖刀,终于刺入了帝国赋税体系最臃肿、也是最顽固的肌体之中。他们身着统一的皂隶服饰,但挺直的腰板、锐利的眼神以及行动间不自觉流露出的行伍纪律性,却与寻常胥吏的油滑截然不同。两人一组,手持由格物院统一校准的步弓、算盘、绳尺和新印制的标准鱼鳞图册表格,开始了雷厉风行的丈量工作。
起初几日,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工作队纪律严明,对普通农户和颜悦色,测量精准,记录清晰,与以往下乡必定吃拿卡要、欺压良善的旧吏判若两人。不少饱受赋税不均之苦的自耕农和小地主,眼见此景,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对“朝廷青天”的期盼,配合度极高。
“王老伯,您家这块地,南宽十五步二尺,北宽十六步整,长三十三步,折算下来是两亩七分三厘,记好了,您按个手印。”一名年轻的吏员麻利地打算盘,报出数据,语气客气。旁边一名面容坚毅的前新军士兵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短棍上——这是他们的唯一武器,李若琏严令非必要不得动刀兵,以免惊扰百姓。
被称作王老伯的农户,颤抖着按下手印,浑浊的眼里含着泪花:“官爷……这、这就定了?往年那些差爷来,我这块地不是三亩五就是四亩,非要俺补银子……朝廷、朝廷这是真要给俺们一条活路了啊!”
“老伯放心,陛下新政,就是要均平赋税,使民不受欺。”年轻吏员认真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股使命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乡野。希望在有田无权的贫苦百姓心中萌芽。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却仿佛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工作队触及的利益网络,其庞大和根深蒂固,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宛平县城西,一处高墙大院、戒备森严的庄园内,气氛却如同冰窖。
本地最大的地主,兼营粮行、放印子钱的豪强赵德柱,正阴沉着脸,听取管家和几个依附于他的小地主、落魄秀才的报告。他年约五十,身材肥胖,穿着绸缎,手指上戴着硕大的玉扳指,但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的却是毒蛇般的冷光。
“赵爷,您得拿个主意啊!官府的丈量队已经到了张家屯,眼看就快到小王庄了!他们那架势,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拿着尺子一寸寸的量,算盘打得噼啪响,记下的数目怕是做不得假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地主急得满头大汗。
赵德柱冷哼一声,声音沙哑:“慌什么?天塌不下来!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皇帝远在京城,知道咱们这地界的水有多深?几个丘八加上几个酸丁,就想翻了天?”
他抿了一口浓茶,慢条斯理地道:“咱们的田,有多少是‘诡寄’、‘投献’来的?嗯?那些泥腿子为了逃避徭役,把田产挂靠在有功名的秀才老爷、举人老爷,还有我赵某人的名下,只交少许‘保护钱’,这规矩行了多少年了?现在朝廷一来,就要把田亩实打实地量出来登记造册,以后按亩征银,咱们收谁的钱去?咱们名下凭空多出那么多田亩,税赋谁交?”
他越说声音越冷:“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皇帝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可是……赵爷,听说这是皇上的旨意,还有锦衣卫的背景,硬抗怕是……”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道。
“硬抗?谁说我要硬抗了?”赵德柱脸上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容,“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皇帝有张良计,咱们就没有过墙梯?”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去,把赵秀才请来。再让!每亩地都要加收三成的‘清丈银’!谁家要是配合丈量,以后就按新加的税额交税,倾家荡产也别想完粮!”
“妙啊!”瘦地主一拍大腿,“那些泥腿子最怕加税,一听这个,肯定不敢让那些官爷量了!”
“还有,”赵德柱眼中凶光一闪,“找几个家里田地‘投献’最多、又最是滚刀肉的破落户,许他们点好处,让他们去闹!就躺在地里,哭天抢地,说官府抢他们的地!女人孩子都给我上!我倒要看看,那些当兵出身的,敢不敢对妇孺动手!”
“再让赵秀才联合几位学子,赶紧写几份状子,就告这些清丈队员‘骚扰乡里、欺凌百姓、意图加赋’,用八百里加急往京城递!往都察院递!往通政司递!恶人先告状,搅浑了水,才好摸鱼!”
一条条毒计从这间密室里流出,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然撒向那些兢兢业业的工作队。
第二天,工作队在小王庄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不能量啊!官爷!量了就要加税了!俺们一家老小就指望这点地活命了!”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地扑倒在田埂上,死死抱住一名队员的腿,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几个半大的孩子也跟着哭喊,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带队的小旗官(退伍新军担任)皱紧眉头,大声呵斥:“胡说八道!谁告诉你要加税?陛下明旨,清丈田亩是为了均平赋税,绝无加赋之事!尔等休要听信谣言!”
“就是你们要加!赵老爷家的人都说了!量了多少亩,以后就按多少亩交三成的‘清丈银’!你们就是来抢钱的!”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混在人群里尖声叫嚷,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