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化低声道:“主子圣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如今大局初定,人心浮动,亦是常情。”
“常情,却非朕所欲。”朱由检目光锐利起来,“告诉他们,孤不喜欢祥瑞,不喜欢空话。孤喜欢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治安好转,讼狱清明,流民减少,税赋足额,商路畅通,边关无警!让通政司拟个条陈,以后各地奏报,此类虚文一律简化,重点陈述政务利弊、民情实况、亟待解决之难题!”
“是。”方正化躬身应下,立刻意识到这又将是一项改变官场习气的重大举措。
这时,一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在殿门外肃立,得到允许后快步进入,单膝跪地,呈上一封密函:“禀监国!锦衣卫北镇抚司急报!经由各地驿站及秘密信道汇总,各省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司主要官员,乃至重要府道主官,绝大多数已上表效忠。此外,各地藩王府,如西安秦王、开封周王、济南德王、襄阳襄王等,亦皆递表进宫,恭贺监国铲除奸逆,表示谨守藩篱,恭顺朝廷。”
这才是李若琏执掌下的锦衣卫真正的高效体现,他们不仅监控京城,更以最快的速度,通过自己的渠道核实和汇总着来自地方的反应,为朱由检提供了一份更接近真实、剔除过多水分的情势评估。
朱由检接过密报,仔细看着上面罗列的名字和简要评注(如“态度恭顺”、“言辞恳切”、“略有迟疑”、“与阉党牵连较深,惶恐不安”),心中那幅天下舆图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大势在他这边。这是毫无疑问的。魏忠贤的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自己以雷霆手段铲除阉党,于法于理于情都占据了绝对的制高点,各地官员和藩王只要不傻,都不会在此时跳出来公然反对。真正的考验,在于后续的政策推行,在于利益重新分配时必然会产生的摩擦和抵抗。
“知道了。告诉李若琏,做得很好。继续监控,重点留意那些表态含糊、或与阉党过往甚密者的后续动向,尤其是其与京中可能存在的联络。”朱由检吩咐道。
“遵命!”校尉领命,躬身退出,动作干净利落。
处理完又一批文书,朱由检略感疲惫地靠向椅背,揉了揉眉心。方正化悄无声息地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王承恩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不敢打扰,只是担忧地望了一眼殿内堆积如山的文书和朱由检略显疲惫的神色,手中托着一盘简单的点心,无声地询问着。
朱由检对他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王承恩只好将点心交给门口的小太监,悄声叮嘱了几句,又担忧地望了一眼,才躬身退下。这位老仆的关心质朴而直接,与殿内纵横捭阖的天下大势显得格格不入,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朱由检饮了口参茶,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他推开窗户,清晨凉爽的空气涌入,带着深秋特有的凛冽。远处皇极殿(奉天殿)的方向,传来悠扬的钟声,那是礼部官员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进行演练。
“天下响应……”他低声自语,声音虽轻,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沉着,“这只是开始。他们听到了雷声,看到了闪电,接下来,该让他们感受到春雨了——能滋润良田,也能冲刷污秽的春雨。”
他的目光扫过案头那份关于陕西胥吏刁难赈灾的奏报,眼神微微一冷。新政的第一把火,或许不该只着眼于朝堂之上的高官显贵,更应让这帝国最底层的黔首黎民,真切地感受到变化。
“方正化。”
“奴婢在。”
“传旨给李邦华(都察院左都御史),让他选派得力干练、素有清名的御史,持孤的手令,即刻赴陕西,专司稽查此次赈灾钱粮发放事宜。遇有贪墨、刁难、克扣者,无论官职大小,五品以下,可先行拿问!遇阻挠办案者,以同党论处!让他的人,把眼睛擦亮,把刀磨快。”
“是!”方正化心中一凛,监国这是要直接用钦差御史为刀,斩向基层的胥吏腐败,这无疑是向天下宣告新朝整顿吏治、体恤民生的决心,其震慑效果,或许比处置几个阉党阁臣更为深远。
朱由检重新坐回案前,拿起朱笔。殿外,来自天下的奏书仍在不断送达,仿佛永无止境。而他,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君,已在这纷至沓来的信息洪流中,精准地投下了属于自己的棋子,开始一步步地,将这“天下响应”的磅礴大势,引导向他所规划的轨道。
钟声悠扬,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也仿佛透过这些疾驰的驿马和密信,回荡在整个大明帝国的山河之间。一个新的时代,正伴随着这些或真诚、或观望、或惶恐的“响应”声,不可阻挡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