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种旧书?何处贵人?”张维贤的手悄然按上了腰间暗藏的短刃柄部。
“书名《除奸录》,贵人言,国公爷观之便知。”
《除奸录》?张维贤心中剧震!他眼神闪烁片刻,终是轻轻推开了一道窗缝。
一股湿冷的寒气夹杂着雨丝涌入。窗外,一个浑身湿透、黑衣劲装的身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上抹着油彩,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那人双手捧着一个油布包裹,从窗缝中递了进来。
“贵人嘱托,万望国公爷仔细阅览,天下苍生,系于公爷一念之间。”那黑衣人语速极快,声音虽低却清晰无比,“小人告退,国公爷保重!”
说完,不待张维贤回话,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了雨夜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张维贤握着那沉甸甸、湿漉漉的油布包裹,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窗外只剩下一片哗哗雨声。
他迅速关好窗户,回到书案前,盯着那包裹,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用短刃小心地划开层层油布。
当里面的册子和文书显露出来时,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颤抖着拿起那本仿若带着血腥气的“杨涟血书”,只看了几行,脸色便已煞白;再翻开那本记录着许显纯暴行的笔录,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待到看到那本记录着巨额贪墨、触目惊心的密账时,他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跌坐在太师椅上,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国之蠹虫!国之大贼!!”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怒火与骇然交织,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一生谨慎,力求中庸,但身为勋贵之首,武臣楷模,内心深处岂无是非?岂无血性?这些铁证如山的事实,将魏忠贤一党的罪恶赤裸裸、血淋淋地摊开在他眼前,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和底线!
他仿佛能看到杨涟、左光斗等人在诏狱中惨受酷刑的模样,能听到山海关外因军饷短缺、器械劣质而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哀嚎!这不是党争,这是掘大明根基的弥天大罪!
而送来这些东西的人……
信王!只能是那位看似柔弱、只知哭泣的信王!
他竟然能在魏忠贤如日中天、厂卫遍布京师的恐怖笼罩下,无声无息地搜集到如此致命的罪证!还能在这雨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送到自己手上!
这份心机,这份手段,这份……力量!
张维贤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却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他之前,太小看这位年轻的王爷了。这哪里是什么懵懂少年,分明是一条隐在深渊,即将腾跃九天的潜龙!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时而愤怒,时而凝重,时而挣扎。
最终,他停在那堆罪证之前,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他拿起其中一份最关键、最能直接指认魏忠贤、崔呈秀核心罪行的账本副本,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其余的,他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走到墙边博古架旁,触动机关,露出一个暗格,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珍藏。
然后,他拿着那份精选出的账本,坐回灯下,沉声道:“来人!”
守在外的老仆应声而入。
“传令下去,”张维贤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即日起,府中护卫全部调动起来,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另外,让大公子立刻来见我!”
老仆心中一凛,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下。
张维贤目光重新落回那本账册上,眼神幽深。
“魏阉……你的末日,到了。”他低声自语,如同一声判决。
“信王殿下……老臣,似乎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出一朵明亮的灯花,映照着英国公凝重而决然的面容,窗外,秋雨未歇,暗夜正长。而一场席卷整个京师的雷霆风暴,已在雨夜中悄然埋下了最初的、也是最致命的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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