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罪证入府
秋夜的冷雨,悄无声息地洒落在北京城的青砖黛瓦上,带着深秋特有的肃杀寒意,将白日的喧嚣与尘埃尽数压下,只余下一片湿漉漉的、泛着幽光的寂静。信王府内书房,烛火通明,将朱由检的身影长长地投在窗棂上,窗外雨声淅沥,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意外”的洗礼,殿顶坠落的瓦片犹在眼前,方正化手臂上渗出的血迹刺目惊心。那份惊惧惶恐的表情早已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沉静,唯有眼底深处,跳跃着两簇幽冷的火焰,那是后怕与杀意交织的寒芒。
“方正化,”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手臂伤势如何?”
方正化垂首立于下首,受伤的手臂简单包扎着,脸色因失血略显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劳殿下挂心,皮肉之伤,无碍筋骨。奴婢无能,竟让殿下受此惊吓,罪该万死。”他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自责,那扑救是本能,更是刻入骨髓的忠诚。
“若非你,此刻孤非死即重伤。何罪之有?”朱由检轻轻摆手,目光掠过他那染血的衣袖,语气缓了一缓,“这笔账,孤记下了。眼下,却有比疗伤更要紧的事。”
他踱至书案前,案上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张精心绘制的京城舆图,上面以各种细密的符号标注着关键地点。他的手指点向其中一处——英国公府。
“魏阉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今夜这‘意外’,无论是否他所为,都只会让他更加疯狂,狗急跳墙之举只会越来越多。天启皇兄……时日无多。”朱由检的声音低沉下去,提到皇兄时,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情感掠过眉宇,那是源自这具身体本能的哀恸与他理智冷静的奇异混合,“我们必须快!要在他彻底撕破脸皮、行那篡逆之举前,斩断他的爪牙,堵死他的退路!”
“殿下所言极是。”方正化凝神静听。
“光有我们手中之力,尚不足以雷霆万钧,震慑朝野。我们需要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稳定勋贵,乃至京营人心。”朱由检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英国公府的位置上,“英国公张维贤,三朝元老,勋贵之首,素来不与阉党同流,虽明哲保身,但心中自有尺度。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英国公历来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空口白牙,难以说动他全力相助。”方正化道出了关键。
“所以,我们要给他看‘兔子’,要看最能咬死魏阉的那只‘铁兔子’!”朱由检眼中精光一闪,转身从书案后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包裹。包裹不大,却似乎重逾千斤。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层层油布,露出里面的几本册子和一叠文书。烛光下,那纸页泛着陈旧的黄,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见,有些甚至带着暗褐色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污渍。
“这是杨涟杨大人狱中血书真迹的临摹本,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这是许显纯拷打左光斗大人时的原始笔录,上面还有他的画押和批示;这是魏忠贤、崔呈秀等人贪墨辽东军饷、倒卖军械的密账副本,每一笔都沾着将士的血……”朱由检的声音冷得像冰,逐一拂过这些纸张,仿佛能感受到其中的冤屈与罪恶,“这些,才是能彻底钉死魏阉一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铁证!比一万份奏劾都有力!”
为了搜集这些,他动用了埋藏最深的那几条线,耗费了数年时间,甚至折损了两位死士。这些罪证,是他未来发动总攻时,用以昭告天下、赢得民心的利器。
但此刻,他决定提前动用其中最关键的一部分。
“必须立刻将这些,送至英国公手中!”朱由检将油布重新包好,密封得滴水不漏,“唯有让他亲眼看到魏阉之恶罄竹难书,看到其倒行逆施已危及国本,看到……孤的决心与实力,他才会下定决心,站在我们这一边。这场雨,正好掩护。”
他抬头看向方正化:“‘夜不收’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刘振宗小队已候命多时,就在西侧院墙外密道出口处待命。”方正化立刻回答。刘振宗是李若琏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心思缜密,身手超群,尤擅潜行匿踪。
“好。”朱由检将沉重的油布包裹递过去,“令刘振宗亲自带队,走那条直通英国公府后巷荒宅的密道。告诉他,此物重于泰山,关乎社稷存亡,务必亲手呈递至英国公本人手中!若遇阻拦……人可死,物不可失!”
“奴婢明白!”方正化双手接过包裹,触手只觉得一片冰凉,那里面包裹的,是足以掀起一场滔天巨浪的惊雷。他不再多言,深深一躬,转身迅速没入书房外的雨幕之中,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雨,似乎下得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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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府,书房。
年过六旬的英国公张维贤并未安寝。窗外秋雨缠绵,他却毫无睡意,只披着一件家常的旧袍,对着跳跃的烛火,手中拿着一卷《汉书》,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这几日宫中的风声鹤唳,他岂能不知?天启帝病危,魏忠贤频繁调动厂卫,京城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这位世袭罔替的国公爷,看似尊荣无限,实则在这等关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魏阉势大,他深知其狠毒,故一直采取不亲近、不敌对的态度,勉强自保。但信王……那位年轻的王爷,近日的表现似乎并非表面那般简单。白日里宫中那场“意外”,他已隐约听闻,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窗外极其轻微地传来三声叩响,一长两短,重复两次。
张维贤眉头猛地一拧。这不是府中下人的信号。
他沉吟片刻,缓缓起身,并未惊动门外守夜的仆人,亲自走到窗边,压低声音:“何人?”
窗外传来一个被雨水和压抑模糊了的声音:“国公爷,小人奉贵人之命,送来几本旧书,请您灯下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