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外,夜色如墨,杀机暗伏。而距京城西北六十里,群山环抱的一处隐秘山谷,此刻却亮如白昼,热火朝天。
这里,便是信王朱由检布局八年,倾注了无数心血与资源的秘密核心——“龙潭”工坊。与其说是工坊,不如说是一座依托天然屏障、经过初步规划、具备了雏形的大型综合军工生产基地。
山谷入口处明哨暗卡林立,巡逻队牵着经过训练的猛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任何风吹草动,与外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山谷内部,依着山势开凿出不少窑洞和棚厂,最大的核心区域则是一座经过彻底改造的宽敞院落。
此刻,院落中央,一座改良式高炉正喷吐着灼人的烈焰,将半个山谷映照在一片跳动的橘红之中。热浪扭曲了空气,沉闷的轰鸣声与风箱被强力拉扯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奏响着一曲工业力量降临前夜的粗犷序曲。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煤炭、金属烧灼以及劳动者汗水的浓烈气息。
一个身影正站在高炉前,不顾灼热,大声指挥着工匠们进行最后一炉铁水的浇铸。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下颌留着短须,眉头紧锁,眼神却专注得发亮,仿佛眼前奔流的不是千度高温的铁水,而是他毕生追求的真理具现。他便是被信王殿下称为“匠魁”、寄予厚望的宋应星。
他身上的棉布袍子沾满了煤灰与汗渍,双手粗糙,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油泥,看上去与周遭那些精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熟练工匠并无二致。唯有那双眼睛里闪烁的,不仅是实践的专注,更有一种穷究物理的智慧光芒。
“快!浇铸模预热必须到位,稍有冷热不均,内应力便能将这炮箍炸成碎片!”宋应星的声音因为长期在嘈杂环境中指挥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殿下画的这应力分布图,你们要印在脑子里!这不是打锄头,差一丝一毫,战场上就是要命的玩意儿!”
周围的工匠们早已习惯了这位“宋先生”时不时冒出些诸如“应力”、“密度”、“锻压比”之类闻所未闻却又精准无比的词句,更亲眼见证了遵循这些“怪词”所打造出的物件是何等精良耐用。他们对宋应星,乃至赐下这些“天书般知识”的信王殿下,已近乎迷信般的崇拜。
“先生放心!模子都用焦炭烘了整日,保准烫手!”一个工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黑灰,咧嘴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铁水顺着陶制流道奔腾而下,注入早已准备好的砂型之中,发出“嗤嗤”的锐响,激起阵阵白烟。这一次浇铸的,是用于加固新式火炮炮身的紧箍,也是宋应星根据朱由检提供的材料力学原理,反复调整了数次合金配比(主要是提高炭含量并尝试微量磷铜强化)后的关键部件,旨在减轻重量的同时大幅提升火炮的膛压承受能力与使用寿命。
望着逐渐冷却的铸件,宋应星微微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丝毫未敢放松。他抬手看了看腕子——那里戴着一块经由信王指点、工坊巧匠精心仿制出来的“怀表”,虽然精度远不及殿下描述的那般神奇,但已足以将时间精确到刻钟,这对于协同生产与军事行动而言,已是革命性的工具。
“时辰不早了。”宋应星喃喃自语,眉头再次锁紧,“李指挥使那边,应该已经动起来了。”
他转身大步走向另一侧灯火通明的组装区。这里的气氛同样紧张,却更为紧张。数十名经过严格筛选、手艺最为精湛的工匠,正在流水线般的工位上,进行着“崇祯元年式”燧发线膛枪的最后组装与校验。
“咔哒…咔哒…”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枪管是采用新式“钻膛法”配合水力驱动的大型钻头加工而出,内壁光滑如镜,再拉刻出殿下所说的“膛线”——这小小的螺旋线,却让子弹飞得更远、更准,威力倍增,不知耗费了宋应星和工匠们多少心血才实现稳定加工。枪机是结构复杂的燧发击发装置,避免了火绳枪雨天难以使用、容易暴露的弊端,零件更多,对加工精度要求极高。工坊里那些利用水力、畜力驱动的简易镗床、铣床和磨床,便是为了满足这种精度而诞生的“怪胎”,它们发出的嘶鸣,是这片山谷里除高炉之外最恒定的背景音。
“检查簧力!燧石夹持是否牢固?击发瞬间不得有丝毫松动!”宋应星走过一个工位,顺手拿起一支刚刚组装完毕的火枪,熟练地扳开机括,眯眼对着灯光检查内部的撞针与药池盖联动的细微之处。
“先生,这批‘雷霆铳’的零件互配性比上次又好多了!几乎不用锉修就能装上!”一个年轻工匠兴奋地报告道,脸上洋溢着创造者的自豪。
宋应星点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殿下常言,‘标准化、流水线’乃工业之基。一人专精一艺,千百人协作,方能如臂使指,产出源源不断之利刃。”他放下枪,语气转为严肃,“但越是如此,质检越要从严。每一支铳,都关乎此战胜负,关乎袍泽性命,关乎大明国运!绝不可有半分马虎!”
“是!”周围的工匠齐声应道,神色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