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北京城,呵气成冰。信王府的书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朱由检裹着厚厚的貂裘,手里却捧着一块冰凉梆硬的物件,表情活像生吞了只苍蝇。
“方正化,”他把那物件往桌上一丢,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这就是你找来的‘稀世美玉’?本王怎么瞧着,跟御膳房腌咸菜的压缸石差不多?”
那物件通体灰白,布满蜂窝状的气孔,边缘还沾着点可疑的泥巴。
方正化垂手侍立,脸上万年不变的恭谨表情裂开一丝缝隙,露出点尴尬:“殿下恕罪。内官监库房里,但凡成色好点的玉料,早被……被宫里那位搜刮干净了。这块太湖石,还是老奴托人从苏州快马运来的,说是‘瘦、皱、漏、透’,最合文人雅趣……”
“雅趣?”朱由检拿起那石头掂了掂,又嫌弃地放下,“本王是要给魏公公贺寿!送块破石头?你是嫌他老人家在司礼监批红批得不够累,想让他抱着这玩意儿练举重?”
方正化头垂得更低了:“老奴不敢。只是……魏公公如今位极人臣,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寻常物件,怕是入不了眼。”
朱由检揉着太阳穴,感觉脑仁儿疼。给魏忠贤送礼,这活儿比让宋应星造出原子弹还难。送轻了,显得没诚意;送重了,又怕这老阉货起疑。更要命的是,他还得借这寿礼干点“私活”。
“殿下,”李若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风雪的寒气。他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吭哧吭哧抬着一个蒙着红布的大物件。“东西做好了,您过目。”
红布掀开,书房里顿时流光溢彩。
那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屏风!通体晶莹剔透,毫无杂质,边缘镶嵌着紫檀木雕花边框,华贵大气。最绝的是,屏风玻璃内部,竟用极细的金丝银线,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麻姑献寿图》!麻姑手捧的蟠桃,还用特殊技法烧制出粉嫩欲滴的色泽。
“嚯!”连朱由检都忍不住惊叹一声,“宋应星的手笔?这老小子手艺见长啊!”
李若琏咧嘴一笑,带着点得意:“宋院长带着格物院那帮小子,熬了三个通宵,失败品堆了半屋子,总算成了。用的是殿下说的那个‘吹制法’改良版,又加了点铅粉,透亮!这金丝嵌画,是找了宫里退下来的老供奉,用头发丝细的金线一点点粘进去的。”
朱由检绕着屏风转了两圈,手指敲了敲冰凉的玻璃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嗯,不错,够气派,够新奇。魏公公见了,想必龙颜大悦。”他着重强调了“龙颜”二字,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不过,”他话锋一转,指着屏风底座两侧不起眼的紫檀木立柱,“这里头,按本王画的图,弄好了?”
李若琏神色一肃,凑近低声道:“按殿下吩咐,两根立柱内部掏空,嵌入了精铜打造的传声铜管,一直通到顶部装饰的云纹里。顶部云纹是活动的,可以旋开,放入殿下特制的‘听瓮’。只要有人在这屏风附近五步内说话,声音就能顺着铜管传进听瓮,清晰可闻。外面绝对看不出破绽!”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重点!什么麻姑献寿都是幌子,这玩意儿就是个超豪华复古版窃听器!魏忠贤这老狐狸,警惕性极高,在他府邸安插眼线风险太大。但寿礼嘛,他总得摆出来显摆吧?只要屏风往他客厅一放,那就是个24小时不间断的监听站!
“干得漂亮!”朱由检拍了拍李若琏的肩膀,“找人仔细包装好,明日一早,本王亲自给魏公公‘献寿’去!”
次日,魏忠贤的府邸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朱漆大门洞开,门前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了猩红的地毯。各色官轿、马车排出去半条街,穿着各色官袍的官员们脸上堆着比炭火还热的笑容,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活像一群赶着去庙里上供的善男信女。
“哎哟!王侍郎!您这尊玉佛可真够份量!”
“哪里哪里,比不上张御史您那对南海珊瑚树啊!”
“听说李尚书送了座纯金的送子观音?魏公公他老人家……用得着吗?”
“嘘!慎言!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朱由检的马车低调地停在角落。他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这“群魔乱舞”的景象,嘴角抽了抽。方正化侍立一旁,低声道:“殿下,都安排好了。咱们的屏风,已由专人抬进去,说是要摆在正厅最显眼的位置。”
朱由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腼腆的笑容,这才下了马车。
他一露面,门口喧闹的气氛为之一滞。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好奇,有探究,有敬畏,也有不易察觉的忌惮。毕竟,这位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未来的信王殿下。虽然平时深居简出,像个透明人,但谁也不敢真把他当空气。
“信王殿下驾到——!”门口唱喏的太监嗓子都尖了几分。
朱由检目不斜视,带着方正化,步履从容地踏上红毯。所过之处,官员们纷纷躬身行礼,让开道路。
进了府门,奢华之气扑面而来。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庭院里奇花异草在暖房里争奇斗艳,假山流水点缀其间,连铺地的鹅卵石都颗颗圆润,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和名贵熏香混合的味道。
正厅更是金碧辉煌。魏忠贤一身簇新的蟒袍,端坐在主位太师椅上,满面红光,接受着下方官员流水般的叩拜和奉承。他身边侍立着几个心腹太监,其中就有崔呈秀,眼神阴鸷地扫视着全场。
朱由检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杰作”——那面流光溢彩的玻璃屏风,果然被摆在了正厅主位侧后方最显眼的位置!《麻姑献寿图》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吸引了不少惊叹的目光。
“信王殿下!”魏忠贤看到朱由检,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虽然那笑容怎么看都像画上去的),竟破例站起身,“哎呀呀,劳动殿下大驾光临,为咱家贺寿,真是折煞咱家了!快请上座!”
这老狐狸,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朱由检连忙快走几步,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小王恭贺魏公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公公为国操劳,功在社稷,小王略备薄礼,聊表心意,还望公公笑纳。”他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诚(伪装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立刻有小太监抬着那巨大的、蒙着红绸的屏风上前。
“哦?”魏忠贤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这体积庞大的礼物产生了兴趣,“殿下有心了,不知是何宝物?”
朱由检示意揭开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