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若琏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李卿,你跑一趟刑部大牢。温育仁押解进京后,会暂时关在那里。你去……看看他。告诉他,信王殿下,惜才。”
“惜才?”李若琏咀嚼着这两个字,感觉分量重得压手。王爷这是要他去递橄榄枝?在温体仁被阉党敲打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这步棋……太险了!
“可是王爷,”李若琏忍不住道,“温体仁此人,滑不溜手,首鼠两端!咱们救了他弟弟,他未必会感恩戴德,说不定转头就把咱们卖了!而且,刑部大牢现在可是田尔耕的地盘!那家伙是魏忠贤的疯狗!咱们的人进去……”
“谁说是咱们的人了?”朱由检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你是以什么身份去的?锦衣卫百户李若琏!你去看一个即将问斩的犯人,需要理由吗?至于田尔耕……”他轻轻哼了一声,“他再疯,也得按规矩办事。你李百户去看个犯人,他还能把你扣下不成?”
李若琏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王爷说得轻巧!锦衣卫百户去看犯人是不需要理由,可问题是,他李若琏在锦衣卫里是什么处境?被排挤的边缘人!现在突然跑去刑部大牢看一个敏感人物,落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王爷……”李若琏还想挣扎一下。
“李卿,”朱由检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本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要记住,有些棋子,现在埋下去,未必立刻就能用。但关键时候,或许能撬动千斤巨石。温育仁是颗小石子,但他背后,是温体仁,是整个浙党!这笔买卖,值不值,你心里清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况且,你李若琏,是本王的人。本王让你去,自有本王的道理。你只管去,大大方方地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有数。出了事……本王兜着!”
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李若琏心头一震。他看着朱由检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王爷这哪里是惜才?这分明是在下一盘大棋!在阉党和浙党之间,埋下一根刺!一根让温体仁寝食难安,让魏忠贤如鲠在喉的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疑虑和不安,猛地抱拳,声音铿锵:“末将遵命!”
“嗯,”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去吧。记住,是‘惜才’,不是招揽。分寸,要拿捏好。”
李若琏躬身告退。走出书房,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是贴了块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那倒霉的鼻梁骨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刑部大牢……田尔耕……温育仁……温体仁……
他娘的!这差事,比在演武场上被哑火枪气得跳脚还糟心!王爷这哪是让他去“看看”犯人?这分明是让他去刀尖上跳舞!还得跳得若无其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飞鱼服,心里一阵苦笑。这身皮,在锦衣卫里就是个笑话。现在,王爷却要让他穿着这身笑服,去闯龙潭虎穴,还要摆出一副“老子就是来看看”的嚣张架势?
李若琏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行!王爷要演戏,他就陪着演!不就是装傻充愣吗?他李若琏别的本事没有,装疯卖傻……呸!是装腔作势的本事,还是有的!大不了……再被田尔耕那条疯狗咬一口!反正他鼻子已经够倒霉了,也不差这一口!
他挺直腰板,大步流星地朝府外走去,心里恶狠狠地想着:温育仁是吧?老子倒要看看,你值不值得王爷下这么大本钱!
飞鱼服裹身,踏向龙潭虎穴。
当李千户的皂靴踩上刑部大牢阴湿的石阶,田尔耕的獠牙已在暗处悄然张开。
一句“信王惜才”,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