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府西苑的演武场上,硝烟味还没散尽,李若琏的咆哮声倒是先散了。那帮被罚跑圈的倒霉蛋新军,正绕着校场吭哧吭哧地跑,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李若琏叉着腰站在场边,鼻子里塞的布条早被汗水浸透,颜色深一块浅一块,配上他那张黑如锅底的脸,活像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门神。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骂骂咧咧,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打个枪都能掉链子!老子当年在锦衣卫校场,闭着眼都比你们强!”
凉棚下,朱由检似乎对这场闹剧彻底失去了兴趣,重新捧起了书卷,眼皮耷拉着,一副被春日暖阳晒得骨头都酥了的模样。方正化依旧像根冰雕的柱子,杵在他身后,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王府低级管事服饰、面相精明的中年人,脚步匆匆地从回廊那头小跑过来。他先是远远地对着凉棚方向躬身行了个礼,然后才快步走到李若琏身边,压低了声音:“李千户,王爷吩咐,让您去一趟书房。”
李若琏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撒,闻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知道了!”他烦躁地挥挥手,示意那管事滚蛋,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憋闷,转身朝书房方向走去。心里还在嘀咕:王爷这是又要干嘛?演武演砸了,难不成还要训话?
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朱由检已经坐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脸上那点病恹恹的慵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思索。方正化垂手侍立一旁,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王爷。”李若琏抱拳行礼,声音闷闷的,带着鼻塞的嗡声。
朱由检抬眼看他,目光在他那狼狈的鼻子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李卿,鼻子……还疼吗?”
李若琏脸皮一僵,感觉那倒霉的鼻梁骨又开始隐隐作痛。“谢王爷关心,末将……无碍。”他硬邦邦地回答。
“嗯,”朱由检点点头,随手将玉扳指放在书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演武场的事,本王知道了。新军初练,手生难免,不必过于苛责。”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去办。”
小事?李若琏心里咯噔一下。王爷嘴里的小事,通常都小不到哪里去!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请王爷吩咐!”
朱由检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书案上一份薄薄的卷宗,递给方正化。方正化接过,无声地走到李若琏面前,递了过去。
李若琏疑惑地接过卷宗,展开一看。上面记录的是一桩看似普通的案子:浙江布政使司下辖某府通判温育仁,因“私贩禁物,勾结海寇”的罪名,被浙江按察使司锁拿下狱,不日将押解进京,交由刑部审理。
温育仁?这名字有点耳熟……李若琏皱着眉头回忆。对了!温体仁!那个在朝堂上左右逢源、滑不溜手的浙党大佬!温育仁……是他弟弟?
他猛地抬头看向朱由检,眼神里充满了不解:“王爷,这……这是浙党内部狗咬狗?温体仁的弟弟犯事,咱们……咱们插什么手?”他实在想不通,王爷怎么会对这种官场倾轧感兴趣?难道是想趁机拉拢温体仁?可温体仁那老狐狸,是出了名的墙头草,能靠得住?
朱由检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眼神平静无波:“温育仁此人,本王略有耳闻。在地方上,官声尚可,尤其精于水利、农桑实务。他这次‘犯事’,据本王所知,不过是运了几船江南的丝绸、茶叶,想从海路贩往东瀛,赚点辛苦钱,贴补家用罢了。”
“啊?”李若琏更懵了,“就……就这?这算什么大罪?沿海走私的多了去了!他哥温体仁不是挺有能耐吗?捞个人出来还不容易?”
“捞?”朱由检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温体仁当然想捞。可惜,这次动手的是浙江按察使司副使……崔呈秀的门生。”
崔呈秀!魏忠贤的头号狗腿子!
李若琏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走私案!这是阉党在敲打浙党!或者说,是魏忠贤在警告温体仁:别以为你浙党势大,在我九千岁面前,你弟弟的命,我想拿就能拿!
“王爷的意思是……”李若琏试探着问,“咱们……要救这个温育仁?”他脑子里飞快盘算着风险。从阉党手里捞人,还是捞温体仁的弟弟,这简直是虎口拔牙!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
“救?”朱由检微微摇头,语气带着点玩味,“本王只是觉得,这样一个懂水利、通农桑的干吏,因为这点‘小事’就丢了前程,甚至性命,未免可惜。大明正值多事之秋,需要的是能做实事的人,而不是在党争倾轧中白白消耗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