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还有件事。”另一个汉子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盯‘张记’成衣铺后巷那个兄弟发现点异常。昨夜三更天,有个黑影从那巷子里溜出来,鬼鬼祟祟的,往城东乱葬岗方向去了。兄弟跟了一段,那家伙警惕性很高,没敢跟太近,最后跟丢了。但在他溜出来的地方附近,闻到了一股……一股子怪味。”
“什么怪味?”李若琏眼神一凝。
“像是……硫磺和硝石混着点……尿臊味?”那汉子皱着眉,努力回忆,“还有点……烧焦的木头味?反正挺冲鼻子。”
硫磺?硝石?李若琏的心猛地一沉!这组合,让他瞬间联想到一个词——火药!
城东乱葬岗……黑影……刺鼻气味……
“查!”李若琏霍然起身,眼神冷冽如刀,“给我盯死那条巷子!查清楚那铺子背后是谁!还有,乱葬岗那边,加派人手,暗中摸排!有任何可疑人物或物品进出,立刻来报!记住,不准打草惊蛇!”
“是!”两名汉子凛然应命。
夜色再次笼罩了孙元化那间破败的陋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墙上那个佝偻的身影拉得忽大忽小,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桌上,那几张“天书”般的图谱被小心翼翼地摊开。孙元化如同朝圣般,屏住呼吸,用一支几乎秃了毛的细毫笔,蘸着浓墨,在一张相对干净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临摹着那精妙绝伦的燧发机括结构图。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谨慎,仿佛手下不是纸张,而是价值连城的薄胎瓷器,稍有不慎就会碎裂。
汗水顺着他紧绷的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一小团湿痕。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笔尖与线条的追逐中。他要将这些超越时代的智慧,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螺旋闭气……炮闩……”他一边画,一边无意识地喃喃着那颠覆认知的词汇,手指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颤抖,“倍增装药……倍增射程……”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图谱扉页那七个力透纸背、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的大字:
铁鸟翱翔日,当破建虏时!
铁鸟……铁鸟……
孙元化的笔尖悬停在半空,墨汁凝聚欲滴。一个荒诞却又让他浑身战栗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难道……难道信王殿下所言的“铁鸟”,并非虚指?而是……而是某种能翱翔于九天之上、携带雷霆之威的……神兵利器?!
就像这图谱上的火铳、火炮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让他几乎握不住笔。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在笔下的图纸上。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急促而轻微的敲击声,突然从后窗方向传来!
孙元化浑身一僵,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从狂热的状态中惊醒!他猛地抬头,侧耳倾听。
不是巡夜兵丁那种沉重迟缓的脚步!这声音……短促、轻快,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是老师徐光启与他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孙元化心脏狂跳,几乎是扑到后窗边,颤抖着手拨开窗栓,推开一条缝隙。
寒风夹杂着雪沫灌入。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几点微弱的灯火。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贴在墙根下。
“孙先生!”一个刻意压低的、陌生的年轻声音传来,带着急促,“徐大人让小的传话:事急!‘风’已至‘檐下’,‘雀’恐惊飞!请先生务必守好‘书匣’,静待‘东风’!切记!切记!”
话音未落,那黑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一缩身,融入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孙元化猛地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膛。
‘风’已至‘檐下’?‘雀’恐惊飞?
徐老师这是在警告他,有危险临近!可能是阉党的爪牙已经注意到他了!让他务必保护好图谱(书匣),等待时机(东风)!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回头,看向桌上那几张在油灯下仿佛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图纸。
不能再留了!必须立刻毁掉原稿!
他扑到桌前,颤抖着手抓起那几张图谱,就要凑向跳动的火苗!
然而,就在图纸边缘即将触碰到火焰的刹那,他的手再次僵住。
图谱上,那精妙绝伦的线条,那颠覆性的设计,那承载着“铁鸟翱翔”、“当破建虏”的沉重希望……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掌心。
毁掉它?这凝聚了神鬼莫测之智慧、足以改变国运的瑰宝?
不!
孙元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将图纸从火苗旁移开,动作近乎粗暴地将它们卷起,塞进那个解开的孔明锁木匣中,然后死死扣上!接着,他发疯般扑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破瓦罐,扒开表面的浮土和杂物,将木匣深深埋了进去,又迅速掩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地上,背心已被冷汗浸透。他看了一眼桌上自己刚刚临摹到一半的燧发机括图,一咬牙,抓起那张纸,凑到油灯上!
火苗瞬间舔舐上宣纸,贪婪地吞噬着墨迹未干的线条,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火光映照着孙元化苍白而决绝的脸。他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焰,仿佛要将这惊心动魄的一夜,连同那足以改天换地的秘密,一同焚尽。
只留下灰烬,和深埋地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