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乃我大明门户,岂容外寇盘踞!”李若琏站在一旁,闻言怒目圆睁,手按刀柄,“王爷!给末将三百精兵,几艘快船,末将定把那红毛鬼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方正化淡淡瞥了他一眼:“李千户勇武可嘉。然红毛巨舰火炮犀利,海上争锋,非陆战可比。贸然出击,恐非上策。”
朱由检抬手制止了李若琏,看向沈廷扬:“沈卿,你在海上行走多年,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沈廷扬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爷,红毛番船坚炮利,硬拼确非良策。然其远来,根基不深,所恃者唯船炮耳。我大明水师……恕草民直言,战船老旧,火炮射程威力皆不如人,水师将士亦多疏于战阵,恐难当大任。”
他话锋一转:“然草民在东南海上,曾闻一人之名,或可解此困局。”
“哦?何人?”朱由检明知故问。
“此人姓郑,名芝龙,表字飞黄。福建泉州南安人。”沈廷扬压低了些声音,“此人早年随母舅黄程行商于日本、南洋,后投奔在倭国平户为侨领的巨商李旦(颜思齐),深得器重。李旦死后,其部众海船,大半归于郑芝龙。此人雄踞台湾魍港(今北港),麾下战船数百,悍勇之徒逾万!纵横东南海域,连官军亦避其锋芒!因其船队常悬‘五峰’旗号,海上皆尊称其为‘郑五爷’或‘五峰旗主’!”
李若琏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大海寇!朝廷屡次招抚不成,反成心腹大患!”
沈廷扬摇摇头:“李千户此言差矣。郑芝龙虽是海寇,却非一味劫掠。他设旗号,定规矩,凡悬挂其令旗之商船,缴纳‘报水’(保护费),便可保航路平安。其势力范围内,海盗敛迹,商旅称便。此人之志,绝非寻常海匪可比。且其麾下战船,多仿西式夹板船,甚至购得红毛巨炮,水手剽悍,精通海战!红毛番在澎湖的船队,郑芝龙也曾与之交手,互有胜负,红毛番亦忌惮其三分!”
他看向朱由检,语气恳切:“王爷,郑芝龙此人,重利轻义,枭雄之姿。然其根基在海上,所求者,无非是朝廷认可的一席之地,以及更大的贸易之利。若朝廷能许以高官厚禄,开放海禁允其专营,以其之力,驱逐澎湖红毛,压制荷兰气焰,甚至拱卫东南海疆,绝非难事!此乃以毒攻毒,以寇制夷之上策!”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李若琏拧着眉头,似乎在消化沈廷扬的话。方正化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利弊。
朱由检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郑芝龙……此人本王亦有耳闻。招抚海寇,牵涉甚广,非一日之功。沈卿。”
“草民在。”
“你与那郑芝龙,可有旧谊?能否搭上线?”
沈廷扬精神一振:“回王爷,早年草民随船行商日本时,曾与郑芝龙有过数面之缘,彼时他还年轻,在李旦手下做事。虽无深交,但搭上线应无问题。草民在东南海商中亦有故旧,可代为牵线。”
“好。”朱由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此事,由你暗中进行。不必急于求成,先探探他的口风,摸摸他的底细。告诉他,朝廷并非不能容人,只要心向大明,肯为朝廷效力,前程富贵,唾手可得。至于具体条件……”他顿了顿,“可以暗示,若能助朝廷解决澎湖红毛番之患,开海通商,专营之权,皆可商榷。但记住,此事需绝对机密!”
“草民明白!”沈廷扬躬身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若能促成此事,他沈廷扬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以及未来在海贸中的分量,将不可估量!
“此外,”朱廷扬补充道,“此次在暹罗,草民已与当地最大的硝石矿主‘乃蓬’家族达成密约。只要我们能提供足够的丝绸、瓷器和……他们特别喜欢的‘琼浆玉液’(高度蒸馏酒),并保证航路安全,他们愿意将每年产量的七成,优先、稳定地供应给我们,价格亦可优惠两成。乃蓬家族在暹罗势力不小,与王室关系密切,信誉可靠。”
“琼浆玉液?”朱由检嘴角微扬,“工坊的蒸馏酒,倒是派上大用场了。此事办得不错。这条线,务必牢牢抓住。所需丝绸瓷器,让陈子安(账房总管)全力配合你调度。”
“谢王爷!”沈廷扬心中大定,硝石供应这条命脉,算是初步打通了!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个王府侍卫在门口出现,对着方正化使了个眼色。
方正化快步走出,片刻后返回,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俯身在朱由检耳边低语了几句。
朱由检眼神骤然一凝,随即恢复平静,对沈廷扬和李若琏道:“今日先到这里。沈卿,南洋硝石和郑芝龙之事,抓紧去办。李千户,新兵操练不可懈怠。”
“是!”两人齐声应道,躬身退出。
书房门关上,只剩下朱由检和方正化。
“伴伴,消息确切?”朱由检的声音低沉下来。
“千真万确。”方正化脸色严肃,“我们在宫里的眼线冒死传出消息,天启爷……昨夜呕血了!太医院院正亲自诊的脉,说是……说是风寒入体,邪热内陷,伤了肺腑根基!如今高烧不退,昏沉呓语!魏忠贤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但……恐怕瞒不了多久了!”
朱由检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深秋的寒风灌入,带着刺骨的凉意。他望着紫禁城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启病危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紫禁城深处激荡起汹涌的暗流。魏忠贤封锁消息的命令,在方正化无孔不入的情报网面前形同虚设。
仅仅隔了一日,信王府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铁。方正化垂手肃立,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王爷,宫里又传信了。万岁爷……仍未清醒。魏忠贤召了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等心腹,在司礼监值房密议了整整两个时辰。具体内容不详,但值房外增派了三层守卫,都是田尔耕手下的狠角色。”
李若琏站在一旁,手按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燃烧着战意:“王爷!时机到了!末将手下三百新军已初具战力,火铳齐射,五十步内可穿重甲!京城各处要害,我们的人也已就位!只等王爷一声令下,末将带人冲进司礼监,把那群阉狗……”
“闭嘴!”朱由检猛地转身,眼神冷冽如冰,打断李若琏的请战,“冲进司礼监?然后呢?逼宫造反吗?魏忠贤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京营、锦衣卫、东厂,多少要害部门在他掌控之中?你以为凭你那三百人,就能横扫紫禁城?”
李若琏被这冰冷的眼神和话语一激,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亢奋的情绪瞬间冷却,但脸上仍带着不甘:“王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看着?”朱由检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本王等了这么多年,不是来看戏的!但动手,要讲究时机和方式!雷霆一击,必须打在七寸上!”
他走到巨大的紫禁城舆图前,手指点向几处关键位置:“九门提督是谁的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听谁的?宫门宿卫的将领,有几个是魏阉的死忠?东厂和锦衣卫衙门里,又有多少是李若琏你暗中联络、可以争取或必须清除的?这些,都摸清楚了吗?”
李若琏张了张嘴,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末将……末将正在加紧梳理……”
“不是正在!是必须立刻、马上!给本王一份最详尽的名录!谁可用,谁必杀,谁可争取,谁需隔离!”朱由检的声音斩钉截铁,“方伴伴!”
“老奴在!”
“你亲自去!动用所有内线,盯死魏忠贤、崔呈秀、王体乾这几个核心阉党的一举一动!他们见了谁,说了什么,哪怕只是咳嗽几声,本王都要知道!还有天启皇帝的病情,每两个时辰报一次!”朱由检的指令如同连珠炮,“通知宋应星,工坊进入最高戒备!所有成品火铳、弹药,立刻装箱,准备随时调用!告诉沈廷扬,他的船队,做好接应准备!”
“是!”方正化和李若琏齐声应道,神情肃然。
朱由检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幅舆图上,手指重重按在代表司礼监的位置,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风暴将至。告诉所有人,磨利爪牙,备好弓弩。”
“本王要的,不是一场混乱的厮杀。”
“而是一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铁:
“犁庭扫穴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