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火铳的野望——燧发机的构想
车床那尖锐刺耳的“滋啦”声还在工坊小院里回荡,喷涌的铁屑带着灼人的温度溅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空气里弥漫着松木焦糊味、牛油润滑脂的腻味和新鲜金属被切削后特有的、略带腥气的味道。
宋应星的手指还停留在那根刚刚被车削出一小段光滑平面的熟铁棒上。微热的触感,前所未有的平整与顺滑,让他指尖微微发麻。工匠们围着这台还在“嗡嗡”作响的原始车床,脸上混杂着兴奋、疲惫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刚刚合力降服了一头桀骜的钢铁怪兽。
“成了!王爷!真的成了!”宋应星猛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负手而立、嘴角含笑的朱由检,声音因激动而沙哑,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有此母机!格物院根基已立!百工之精密,皆由此始!”
朱由检缓步上前,目光扫过那条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光泽的切削面,又落在车床简陋却坚实的身躯上,满意地点点头:“先生和诸位师傅辛苦了!此乃万里长征第一步。以此车床为基础,不断改进其自身精度,再制造出更精密的部件,替换它身上的粗糙部分,如同滚雪球,精密之路,方能越走越宽!”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旁边一个木架上摆放着的东西——几根由工坊老匠人手工打造的铳管毛坯。这些铁管长短不一,内壁粗糙,有的还带着明显的弯曲。旁边散落着几支火绳枪的残破部件:锈迹斑斑的点火药池,被雨水泡烂的火绳夹,扭曲的枪机…
“车床既已初成,下一步,该是让它真正派上大用场的时候了。”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他走到木架旁,拿起一根铳管毛坯,掂量了一下,又拿起那支破烂的火绳枪机括,随手丢在一边,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王爷的意思是…造铳?”宋应星立刻会意,眼中精光一闪。他深知优质铳管的重要性,也明白王爷对火器的看重远超寻常。
“不止是造铳。”朱由检将铳管毛坯递给旁边一个眼神热切的工匠,“以此车床,精车铳管内外壁,使其笔直、光滑、厚薄均匀!此乃第一步。但更重要的是…”他目光转向众人,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洞见:“我们要造的,是彻底淘汰这些破烂玩意儿的——新式火铳!”
他拿起一根炭条,走到旁边一块临时竖起的、相对干净的大木板前。所有工匠,包括宋应星,都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屏住了呼吸。王爷又要展示“神授”之图了!
朱由检手腕挥动,炭条在木板上快速勾勒。他先画了一个简单的火绳枪机括结构:一个扣动的扳机,连接着一个夹着火绳的蛇形杆(火绳夹),扳机扣动,火绳夹落下,将燃烧的火绳头杵进药池,点燃火药。
“诸位请看,此乃我大明乃至泰西诸国现用之火绳枪。”朱由检用炭条点了点那蛇形杆,“其弊端,诸位身经百战…咳,身经百‘造’,想必深有体会。”
一个老铳匠立刻接口,声音带着无奈和怨气:“回王爷,太有体会了!这破绳子,麻烦得要死!得提前点着,烧得还快,打不了几发就得换!雨天?得,直接歇菜,湿透了点不着!大风天?火苗乱窜,没烧到敌人,先燎了自己眉毛!夜里更别提,举着根冒火星的绳子,跟举着个灯笼告诉敌人‘我在这儿,快来打我’有啥区别?”
“老张头说得对!”另一个年轻些的工匠也抱怨,“最要命的是慢!装填完,还得腾出手来点绳子,等它烧到药池…黄花菜都凉了!鞑子的骑兵冲脸上了,火绳还没杵进去呢!”
朱由检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深有同感”的表情,随即炭条在火绳枪结构上重重打了个叉!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抛弃旧时代的决绝。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彻底革掉这火绳的命!”他声音斩钉截铁。
炭条在木板的空白处重新落下。这一次,他画得更加细致,也更加…古怪。
首先是一个更厚实、更符合人体工学的枪托形状(虽然工匠们不太懂啥叫“人体工学”,但看着就觉得握着应该更稳当)。接着,是枪管部分,旁边特意标注了“精车内膛”几个字。
关键,在于扳机后面那个结构!
朱由检画出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击发装置:
* 一个类似夹子的部件(燧石夹),牢牢夹住一块棱角分明的燧石。
* 燧石夹下方,连接着一根强力的弹簧(他画了个圈圈表示)。
* 燧石夹的正前方,是一个竖立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弧形钢片(击砧)。
* 在击砧下方,是一个小小的、带盖子的火药池(引药池)。
* 扳机通过一套精巧的杠杆,连接着燧石夹和弹簧。
“此物,吾称之为‘燧发机’。”朱由检用炭条点了点那个核心装置,“其理,在于‘撞击生火’!”
他一边画,一边详细解释,语速不快,确保每个人都能跟上:
“扣动扳机(他画了个箭头指向扳机)→ 杠杆释放被压缩的弹簧 → 弹簧驱动燧石夹带着燧石,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猛力撞击前方的击砧!”
“燧石与坚硬的击砧猛烈撞击、摩擦!”朱由检的炭条在燧石和击砧接触点重重一点,画出一蓬飞溅的火星,“——瞬间产生大量炽热的火花!”
“这些火花,如同天火,向下溅落,正好掉入下方敞开的引药池中(此时盖子会被联动机构顶开)!”炭条指向引药池。
“引药池内是极敏感的火药,遇火星即燃!火焰瞬间通过火门,引燃枪膛内主装药!”他画了一条火焰的虚线,从引药池通向枪管。
“轰!弹丸射出!”
整个讲解过程清晰、直观、充满力量感。朱由检最后用炭条在燧发机结构旁,画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力量的爆炸符号,仿佛能听到那一声象征着变革的轰鸣!
院子里一片死寂。
工匠们全都张大了嘴巴,眼睛死死盯着木板上那看似简单却颠覆认知的图案,脑子里嗡嗡作响。火绳…没了?靠石头撞铁片打火?这…这能行?
一个年轻的工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仿佛在庆幸以后不用再担心被燎了。
“王…王爷,”一个须发皆白、打造了一辈子火器的老匠人声音发颤,他是最清楚火绳弊端的人,此刻却觉得王爷说的像是天方夜谭,“这…这燧石打火,老朽年轻时也见过打火镰点灶…可那火星子,又小又飘,十下能打着一下就不错了!这…这能点着火药?还…还瞬间点燃?这…这引药池敞着盖子,万一火星没掉进去,或者风大吹跑了…”
“问得好!”朱由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眼中露出赞许,“此正是技术关键所在!”
他走到院子角落,方正化早已心领神会地端过来一个木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样东西:几块棱角分明、颜色深灰或黝黑的燧石;几块打磨得镜面般光滑、边缘锋利的弧形小钢片(试制的击砧);还有一小堆黑乎乎、颗粒极其细小均匀的火药(特制的高敏引火药)。
朱由检拿起一块燧石和一块小钢片,对着众人:“诸位请看,此非普通石头,此乃‘燧石’,质地坚硬,撞击时易生火花。此击砧,需用我们最好的淬火钢,打磨得极其光滑坚硬,且撞击面需有特定弧度,以最大程度刮擦燧石,产生更多、更热的火花!”
他又拈起一小撮颗粒细小的引火药:“此乃引火药,硝石提纯至极,硫磺、木炭研磨极细,配比更佳,并加入少许…嗯,助燃之物(他含糊了一下增敏剂),使其遇微小火星亦能迅速爆燃!且此药只在引药池内用,量少而精,专司引火!”
说完,他示意众人退开几步。自己则一手持燧石,一手持击砧钢片,模仿着燧发机撞击的动作,猛地将燧石棱角砸向钢片边缘!
“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