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炉内的火焰不再是之前那种飘忽的橘红，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刺眼的白炽！隔着炉壁，都能感觉到那股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工坊里的温度急剧升高，汗水瞬间浸透了所有人的衣衫。炉口处，不再是浓烟滚滚，而是翻滚着金红色的、令人心悸的光焰！
“火！火神爷发怒了！”一个年轻工匠被那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惊呼。
“闭嘴！是殿下神炭的威力！”王铁锤厉声呵斥，但他自己的声音也在发颤，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炉口。
时间在灼热和焦躁中一分一秒流逝。朱由检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紧紧盯着炉口火焰的颜色和状态，依据脑中那点可怜的高炉操作知识判断着熔炼进程。突然，他看到炉口火焰的颜色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由刺眼的白炽转为更加凝实、更加灼热的亮白！
“时机到了！准备出铁口！”朱由检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王铁锤早已手持一根烧得通红的长铁钎，严阵以待。他深吸一口气，像最老练的猎手，精准而迅猛地将铁钎刺向炉子下方一个被泥封堵住的预留小孔！
噗嗤！
铁钎刺破泥封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到几乎让人灵魂颤栗的气息喷涌而出！紧接着——
哗！！！
一道刺目的、金红色的炽热洪流，如同被压抑了千万年的熔岩，带着毁灭与新生的咆哮，猛地从那个小小的孔洞中激射而出！它不再是之前那种粘稠、迟滞的暗红糊状物，而是真正流淌的、闪烁着液态金属光泽的、炽白与金红交织的河流！铁水奔流，顺畅无比，带着灼穿空气的嘶嘶声，沿着预先挖好的耐火泥沟槽，如同一条被驯服的熔岩之龙，一头扎进下方早已准备好的、湿润的沙模之中！
那光芒如此耀眼，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工坊，照亮了每一张被热浪烤得通红、布满汗水和烟灰的脸庞。所有人都被这壮丽而狂暴的一幕震慑得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动作，连拉风箱的李二牛都下意识地松了手，风箱“噗”地一声泄了气，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炽热的铁水在沙模中翻滚、涌动，散发着足以熔化钢铁的热量，金红色的光芒在它们表面流淌，如同拥有了生命。空气被烧灼得扭曲变形，发出噼啪的微响。
王铁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奔流的铁水，更准确地说，是对着朱由检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神迹！殿下！这是神迹啊！老汉打了一杯子铁，没见过这么亮、这么顺溜的铁水啊！”
其他工匠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跪下，望向朱由检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和狂热。这已经不是“聪慧”能形容的了！这是点石成金，是召唤火神的神通！
方正化也激动得浑身微颤，但他强忍着跪拜的冲动，只是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在了朱由检和那灼热洪流之间，尽管那热浪让他几乎窒息。
朱由检没有看那些跪倒的工匠，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奔涌的金红河流牢牢吸引。成功了！真的成了！焦炭、改进的鼓风、优化的配料比！现代科学知识跨越时空，在这简陋的工坊里绽放出了第一朵改变世界的火花！这不仅仅是生铁，更是撬动整个时代的支点！是火枪！是大炮！是坚固的堡垒！是驰骋的铁轨！是工业文明的曙光！一股难以遏制的、混杂着狂喜和野心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让他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喷薄欲出的力量感！
就在这热血沸腾、几乎要仰天长啸的时刻，工坊门口光线一暗。一个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正是李若琏。他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外面赶回，锐利的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工匠、激动难抑的方正化，最后落在炉口那奔涌的熔金和背对着他、浑身沐浴在红光中的小小身影上。饶是他心志坚韧，也被眼前这如同神魔祭坛般的景象震得瞳孔一缩。
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像一尊守护的雕像。直到那沙模中的铁水渐渐停止流动，表面的光芒由炽白转为暗红，最后凝固成一块块巨大的、还散发着惊人热量的暗沉铁块，工坊里那令人窒息的热浪和狂热的氛围才稍稍平息。
朱由检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激动的红潮尚未褪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深处跳跃着火焰般的余烬。他看向李若琏：“回来了？有消息？”
李若琏大步上前，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朱由检和凑近的方正化能听见：“殿下，京城传来消息，九千岁…魏忠贤那边，最近动作频频，似在加紧清理异己，东林残余人人自危。另外，您上次让留意的那个名字，宋应星，有眉目了。”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江西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此人性情古怪，屡试不第，却偏偏痴迷于记录各种工匠技艺，还自己掏钱印书，被不少读书人视为不务正业。听说他最近正四处游历，似乎在编写一本叫什么《天工开物》的杂书。”
“宋应星…《天工开物》…”朱由检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比刚才看到铁水还要亮。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才是真正的大才！能把他的理论转化为现实生产力的关键人物！
他走到一块刚刚冷却、尚有余温的巨大生铁块前。铁块表面还带着浇筑时的粗糙纹理，呈现出一种沉甸甸的青灰色泽，断口处晶粒致密均匀，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与之前那些布满砂眼孔洞的废铁疙瘩判若云泥！他伸出小手，用力拍了拍这冰冷坚硬的铁块，发出沉闷厚实的回响。
“方正化，”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把最好的铁，给李若琏的人，想办法打几把趁手的刀出来。”他需要更强力的武装。
“是，殿下！”方正化躬身领命。
朱由检的目光再次投向李若琏，嘴角勾起一丝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充满算计的弧度：“李若琏，动用你的人脉和银子，给我盯紧这个宋应星。他走到哪里，都要第一时间报给我。这个人，本王要定了。”
李若琏心头一凛，从殿下眼中看到了熟悉的、那种发现宝藏般的灼热光芒。“属下明白！定不让此人脱出视线！”
朱由检点点头，不再说话。他蹲下身，小小的手掌再次贴在那冰冷的铁块上，感受着那来自地心深处的坚硬与力量。炉火虽然暂时熄灭，但那炽热的洪流似乎已在他心中奔腾不息。他抬头望向工坊那被烟熏得漆黑的屋顶，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砖瓦，投向了更加辽阔而充满杀机的天地。
铁，已经有了。
火，也点燃了。
接下来，该锻造的，就是足以劈开这沉沉黑夜的利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