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火与铁的淬炼(下)——生铁的曙光
随着第一块生铁的诞生,大家脸上露出了喜悦之情,但品质一般,还需尝试改良铁的质量。又一次随着炉膛里最后一点红光不甘地挣扎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工坊里弥漫着呛人的烟火气,混合着铁锈和汗水特有的咸腥味。方正化那张清秀的脸庞被烟灰涂得花里胡哨,只有两个眼珠子还透着亮,正撅着屁股,拿着一根长铁钎,小心翼翼地从炉膛口往外扒拉。铁钎碰到的东西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沉。
“殿下,您…您还是离远些,灰大。”方正化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点掩饰不住的沮丧。
朱由检没动。他抱着胳膊,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死死盯着炉口。他感觉自己像个倾家荡产赌上最后一把的赌徒,开盅前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炉口终于扒开,方正化费力地拖出一大块黑乎乎、形状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还挂着许多焦炭渣子的东西。那玩意儿重重砸在铺了厚厚一层灰的地面上,扬起一阵黑烟。
“又…又是铁疙瘩…”旁边一个壮实的工匠王铁锤,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泄气地蹲了下去,抓了把地上的黑灰在手里搓着。他祖传三代都是铁匠,对这生音再熟悉不过了——生铁,而且是品相不佳的那种。
工坊里一片压抑的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风箱偶尔漏气的“嘶嘶”声。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这可是用了殿下带来的“神炭”焦炭,还有殿下亲自画图的炉子!投入了这么多心血,结果还是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几个工匠都偷偷瞄向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朱由检没理会那些目光。他走上前,毫不顾忌地蹲在那块丑陋的铁疙瘩旁边,伸出小手,指尖在冰凉粗糙的表面划过。触感告诉他,这东西太脆了,杂质太多。他用力掰了掰,纹丝不动。又捡起旁边一块小点的碎铁渣,凑到眼前仔细看。断口处灰暗无光,布满砂眼和小孔洞,像一块劣质的蜂窝煤。
“还是不行。”朱由检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
王铁锤忍不住了:“殿下,这…这焦炭是比木炭劲儿大,火苗子都窜得老高,可…可这铁水它就是不爱淌啊!粘糊糊的,像熬过了头的糖稀,扒拉出来可不就这德行?俺们以前用木炭,好歹能炼出些软乎点的熟铁来…”他越说声音越小,毕竟质疑殿下鼓捣出来的新东西,心里直打鼓。
朱由检没生气,反而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甚至有点兴奋,眼睛亮得吓人:“王师傅,你说到点子上了!火大,铁水却不流,粘稠…这说明什么?”
“说…说明啥?”王铁锤被问懵了。
“说明温度还不够!或者说,热量没传到位!”朱由检猛地站起来,小脸上满是笃定,“焦炭的热值绝对够,问题出在别处!”他绕着那个新砌的、被他命名为“小高炉”的砖石结构转圈,手指在粗糙的砖面上敲打,脑子里飞快地过电影——材料物理课本里关于高炉炼铁的章节,那些曾经枯燥的公式和原理图此刻无比清晰。
“风!”朱由检突然停下,指着那个瘫在角落、由两个工匠轮流操作的大皮囊风箱,“是风不够劲!你们想想,焦炭烧起来需要大量的空气助燃,风不够,它烧不透,热量就散不出来,炉温自然上不去!”
王铁锤和几个老工匠面面相觑,风不够?这风箱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大号了,拉起来累死牛,还能怎么“够”?
“殿下,这…这风箱已经是最大了,再大,人也拉不动啊。”一个年轻些的工匠李二牛挠着头说。
“笨!”朱由检恨铁不成钢,“风不够猛,那就让它吹得更集中!风眼!风口!问题出在送风管上!”他跑到炉子侧面那个预留的进风口处,那管子就是根粗陶管,直通通的插进去。“这样不行!风都散开了,吹不到炉心最热的地方!”他捡起一根炭条,蹲在地上就开始画,“得改!风口要缩小,要像锥子一样,把风聚成一股,狠狠往炉子中心最热的地方扎!风压要足!这陶管太糙,内壁要抹平!最好…最好想办法换成铁管!”
他一边画一边说,语速飞快,什么“流体动力学”、“伯努利原理”之类的词儿下意识地往外蹦,听得工匠们云里雾里,但“风口缩小”、“风要集中”、“吹炉心”这些大白话他们听懂了。王铁锤看着地上那歪歪扭扭但意思明确的草图,浑浊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对啊!以前用木炭,火温没那么高,风散点就散点。现在这焦炭火这么冲,风还那么散漫,可不就使不上劲儿嘛!
“俺明白了!”王铁锤一拍大腿,激动得脸上的褶子都在抖,“殿下是说,让风变成‘气针’!扎到那火炭心窝子里去!让它烧得更透更猛!是这个理儿!”他看向朱由检的眼神彻底变了,那点疑虑烟消云散,只剩下信服。这小王爷,脑子是怎么长的?连这都懂!
“对!气针!这词儿好!”朱由检也乐了,“王师傅,你带人立刻改风口!把陶管口给我收小,内壁用细泥浆给我抹得溜光!还有,鼓风的力气也得跟上!李二牛,你们几个,轮流拉风箱,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就当…就当这风箱是你们仇人,给我往死里踹!”
“得令!”李二牛几个年轻工匠被“仇人”的比喻逗乐了,轰然应诺,摩拳擦掌。
“等等!”朱由检又想起什么,“光风猛还不行。炉温上去了,这铁水里的杂质,特别是那些硅啊、硫啊的渣子,得想法子弄出来。得加‘料’!”
“料?加啥料?”王铁锤又迷糊了。
“石灰石!”朱由检斩钉截铁,“磨成粉!在装料的时候,混在铁矿石和焦炭里一起加进去!它能跟那些杂质‘打架’,把它们裹出来变成炉渣!”他努力回忆着造渣剂的原理,尽量说得形象。
石灰石?那不是盖房子用的吗?加到炉子里?王铁锤和工匠们再次傻眼。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但有了风口改造在前,他们对朱由检的“奇思妙想”已经有了点盲目的信任。
“愣着干什么?去找!磨粉!”方正化适时地低喝一声,语气不容置疑。他虽不懂这些门道,但殿下的命令就是铁律。立刻有两个工匠小跑着出去找石灰石了。
工坊里再次忙碌起来,敲打声、吆喝声、风箱的喘息声重新交织。王铁锤带着人小心翼翼地改造风口,李二牛几个憋红了脸,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仿佛真在殴打仇人。方正化像个最称职的管家,一会儿递水,一会儿擦汗,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保每一个环节都按朱由检的要求进行。
朱由检也没闲着,他亲自抓起一杆小秤,严格按照脑中那个模糊却关键的配比,称量着新运来的、品位更高的铁矿石(这也是他让李若琏花大价钱秘密搜罗来的)和焦炭块,又仔细地将磨好的石灰石粉按比例掺进去。小小的身影在火光和烟尘中穿梭,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装炉!”随着王铁锤一声吼,混合好的炉料被小心地填入改造好的小高炉中。炉火重新点燃,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炉壁。
“鼓风!加力!”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二牛和另一个壮得像小牛犊似的工匠,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呼哧!呼哧!巨大的皮囊风箱被他们拉得如同狂风中鼓胀的船帆,发出沉闷有力的咆哮。空气被疯狂地挤压,通过那个被改造得细小而内壁光滑的锥形风口,像一根无形的、灼热的钢针,狠狠刺入炉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