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的灯笼在东宫宫门外晃动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管事太监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也映照着赵怀安坚毅而冷峻的眉眼。空气仿佛凝固,双方对峙的紧张感,几乎能拧出水来。
“赵统领,”那管事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高公公也是奉了皇命,彻查宫闱,清除奸佞,以确保太子殿下安危。昨夜宫外墙下刚出了那等骇人之事,今日咱家奉令前来,一是询问殿下可曾受到惊吓,有无发现异常;二来,也是想‘协助’东宫,清查一下内侍人员,免得有那等心怀叵测之辈混迹其中,危及殿下。您这般阻拦,莫非是东宫有什么……不便让高公公知道的人或事?”
他话语看似恭敬,实则字字带刺,隐含威胁,将“奉皇命”和“太子安危”两顶大帽子扣得严严实实。若是往日的萧景琰,或许会为了息事宁人,选择隐忍退让,任由他们进来盘查一番。但此刻,东宫书房内的萧景琰,刚刚经历最信任之人只身赴险的揪心与无力,胸腔内正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与前所未有的决绝。
就在赵怀安握紧刀柄,准备再次强硬回绝时,东宫沉重的宫门,却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从内打开了。
萧景琰身着常服,并未戴冠,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月光勾勒出他清俊却隐含锋锐的轮廓。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一众司礼监太监,最后落在那管事太监脸上。
“何事喧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冽威仪,仿佛寒冬腊月的冰凌,瞬间刺破了夜晚的沉闷。
那管事太监没料到太子会亲自出来,愣了一下,随即堆起更谄媚的笑容,将方才对赵怀安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强调道:“……殿下,高公公也是一片忠心,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这内廷刚经过清查,难免有漏网之鱼,若是惊扰了殿下,高公公可万死难辞其咎啊。”
萧景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那太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孤的安危,自有东宫属官与侍卫负责,不劳高公公费心。至于东宫的内侍……”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那管事太监,“皆是经过严格筛选,对孤忠心耿耿之人。若真有那等心怀叵测之辈,孤自会处置,还轮不到司礼监越俎代庖,深夜闯宫惊扰。”
他向前迈了一步,从阴影中完全走出,站在月光下,储君的威仪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回去转告高公公,他的‘忠心’,孤知道了。但东宫,不是他可以随意插手的地方。昨夜宫外之事,刑部与内务府已在调查,若高公公有线索,可直接呈报父皇或移交有司,不必绕道孤这里。至于‘协助’清查东宫内侍……”
萧景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就不必了。孤,信得过自己身边的人。”
那管事太监被萧景琰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试图再抬出皇帝:“殿下,这可是皇命……”
“皇命是让高公公肃清宫闱,整顿不法,”萧景琰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并非让他僭越职权,惊扰储君!你若再在此纠缠不休,休怪孤以‘冲撞东宫’之罪,将你拿下!赵怀安!”
“末将在!”赵怀安声如洪钟,上前一步,手已按在刀柄之上,身后数名东宫侍卫也同时踏前,动作整齐划一,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那管事太监吓得后退半步,额角渗出冷汗。他这才惊觉,眼前的太子,似乎与往日那个温润隐忍、甚至有些懦弱的形象截然不同了。这锐利的眼神,这强硬的态度,这不容置疑的威势……他毫不怀疑,若自己再敢多言一句,这位太子殿下真的会下令拿人。
“是……是奴才冒失了,殿下息怒!”管事太监瞬间变脸,躬身赔笑,姿态放得极低,“奴才这就回去禀明高公公,绝不敢再惊扰殿下安歇。告退,告退……”
他带着一众司礼监太监,几乎是落荒而逃,那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宫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赵怀安看向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敬佩。他跟随太子多年,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强硬的一面。
萧景琰站在原地,望着重新闭合的宫门,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释放后的余韵。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今夜强硬地顶回高公公的触手,等同于正式向这位权倾内廷的掌印太监表明了态度——东宫,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次日清晨,萧景琰一改往日低调,主动前往乾清宫向皇帝请安。
皇帝萧彻因昨夜高公公雷霆手段肃清内廷,心情似乎不错,见到景琰,难得地和颜悦色:“琰儿来了,昨夜宫外喧嚣,可曾惊扰到你?”
“劳父皇挂心,儿臣无事。”萧景琰行礼后,神色凝重地道,“只是,昨夜司礼监高公公派人欲闯入东宫‘协助’清查,虽被儿臣斥退,但儿臣思之,深感忧虑。”
“哦?”皇帝挑眉,“高永也是为你的安危着想。”
“父皇明鉴,”萧景琰不卑不亢,“高公公忠心可嘉,但其手段过于酷烈,难免有矫枉过正之嫌。内廷动荡,人心惶惶,并非宫廷之福。况且,司礼监职权在于侍奉父皇,协理文书,稽查内廷虽有职责,却也不应逾越干预东宫事务,此乃礼制,不可轻废。”
他顿了顿,见皇帝沉吟不语,便继续道:“再者,昨夜之事,根源在于祭器被损。光禄寺职掌祭祀、宴飨之具,责任重大,竟出现如此纰漏,险些酿成大祸,其内部管理混乱可见一斑。儿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在内廷掀起更大风波,而是应从根本上整顿相关衙署,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皇帝微微颔首:“你所言,不无道理。光禄寺……确实该好好整顿一番了。你可有想法?”
这正是萧景琰等待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儿臣恳请父皇,允准儿臣协理光禄寺整顿事宜。儿臣愿举荐数人,入光禄寺理清账目、整饬吏治、规范流程。一来,可确保日后祭祀大典万无一失,维护父皇与朝廷威严;二来,亦可借此机会,锻炼儿臣理事之能。”
他没有直接要求安插自己人,而是以“协理整顿”、“锻炼能力”为名,合情合理。皇帝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的儿子,目光闪烁。他乐于看到儿子展现能力和魄力,但也存着一丝惯有的猜忌。
“你想举荐何人?”皇帝不动声色地问。
萧景琰早已准备好名单,上面的人选,既有像杜衡这样背景相对清白、有才干的东宫属官,也有几个在光禄寺不得志、但熟悉业务、风评尚可的中低层官员,甚至还有一两个看似中立、实则已被柳文渊或冯静暗中影响的小吏。名单经过精心设计,既展现了萧景琰的识人之明,又不会显得过于咄咄逼人,引发皇帝疑虑。
皇帝接过名单,仔细看了看,未置可否,只是道:“此事,朕会与首辅及吏部议一议。你有此心,是好的。先退下吧。”
萧景琰知道皇帝需要权衡,不再多言,恭敬行礼退下。他这一步棋,已经落下。能否成功,还需看朝堂上的博弈。
萧景琰在乾清宫的表现,以及他请求整顿光禄寺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朝堂上下引起了涟漪。
高公公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他那张白胖的脸上首次出现了阴霾。光禄寺看似只是个管理祭祀宴席的清水衙门,实则油水丰厚,且涉及宫廷物资采买、匠作管理,其中关系盘根错节,他早已安插了不少人手,将其视为自家后院的一部分。太子此举,分明是要把手伸进他的地盘!
“好个太子殿下,”高公公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昨日刚驳了咱家的面子,今日就想动咱家的蛋糕。翅膀硬了,就想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