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气?”
王氏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眼泪没等拿手帕抹就滚了下来:
“你当你还是当年那个风光的鸿胪寺寺卿?”
“忘了你刚中举那会儿,连件像样的袍子都没有!”
“若不是我娘家托人在吏部说情,你能有机会进京都当官?”
“现在倒好,成了个无职无权的白身。”
“老大捐官的银子、老二相看姑娘的彩礼、老三的束修,你说,这些钱从哪儿来!”
“当年进鸿胪寺,靠的是我译完那部西域文书的功劳,与岳家半分关系都没有。”
郗合倪喉结动了动,缓缓抬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被逼到绝境的执拗。
只是声音发颤,没了半分锐气,倒像透着二十年官场磋磨的疲惫。
“无关?”
王氏冷笑,指着他的鼻子,声音抖得都劈了岔:
“你刚来京都上任那会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上任的文书压了半个月没批,若不是我爹托人去说情,你连鸿胪寺的大门都进不去!”
“现在倒说与我娘家无关?郗合倪,你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郗明放下勺子,皱着眉劝道:
“爹,娘也是为了这个家。张大人靠二皇子上位,咱们低个头,未必不能挽回……”
“低头?”郗合倪打断他,胸口微微起伏,声音里满是疲惫的愤懑:
“我在鸿胪寺见惯了各国使节的阿谀奉承。”
“也见够了官场里的蝇营狗苟,我不想让你们也学这些!”
老二郗亮猛地拍了下桌子:
“不学这些,难道喝西北风?”
“到时候没了官职,咱们在京都连街坊邻居都要瞧不起!”
只有老三郗昀没说话,他攥着筷子,眼圈泛红,看着父亲发白的脸。
想说句“爹别气了”,声音却细得像蚊子叫,全被王氏的哭声盖了过去。
“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迂腐的人!”
王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道:
“这日子没法过了!”
郗合倪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妻儿的声音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眼眶发红,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没法过就不过!”
他咬着牙,喉结狠狠滚了滚,转身摔门而出,声音发颤却透着决绝:
“这官场,这京都,我不待了!”
郗合倪摔门而出,夜风裹着凉意灌进来。
衣襟被扯得乱飞,才惊觉京都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
脚步踉跄间,脑中只剩河田庄的清净——那比京都的喧嚣暖心得多。
他一路奔到城郊,远远望见高大有的新草屋亮着光。
李子游提灯站在檐下,侧耳听了听动静。
几个孩子正搬着木桌往里挪,小脸蛋通红,喘着气忙得满头汗。
李子游闻声回头,瞥见他满是愁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温和招手。
郗合倪搓着发凉的指尖,垂着眼不敢看他,声音发涩,连语气里都带着局促,慢慢说明来意。
李子游点了点头,将灯笼的灯柄往他手边送了送,眼神示意他接下:
“既然如此,那第二块田,往后就劳你多操劳了。”
郗合倪抬眼,抬手接过灯笼,掌心瞬间触到灯壁传来的暖意,心头的愁绪似也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