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承恩侍立一旁,神情略带激动地解说着。
“主上请看,这便是新建的‘香狱司典狱台’。中心是环形审讯座,嫌犯坐于其中,四面皆是高墙,无处可逃。四周墙壁内嵌十二座香炉,分别对应‘醒神’、‘忘忧’、‘镇魂’、‘催情’等十二种功用,可依案情随时切换。最妙的是这地面,内藏我新设计的导香暗槽,主审官只需踩动机关,便可精准控制香气的流向与浓度。届时,便可真正做到‘一人点火,全堂共鸣’。”
沈流苏的指尖划过图纸上那精巧复杂的结构,点了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很好。我要的,就是让权力的气息,变得可以被嗅到。”
当夜,月色如水。
一道颀长的黑影避开了所有巡逻的禁军,悄无声息地踏入了百草苑。
萧玦没有穿龙袍,仅披着一件宽大的黑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他推开花房的门,看到沈流苏正坐在灯下,用一尊小巧的玉臼,细细研磨着一种墨黑色的香料。
那香料质地坚硬,在臼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古老的秘密。
“这就是你说的‘火’?”萧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沈流苏抬起眼,清澈的眸子在烛火下亮得惊人。
她没有起身行礼,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是灰烬里的余温。”她答道,声音平淡无波,“陛下可知,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熊熊燃烧的烈焰,而是那种让人习以为常、日夜浸淫的闷烧?您身边有些人,脑子早就被熏坏了,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说着,将手边早已备好的一杯茶推了过去。
“尝尝。这次,给您加了味‘安心’。”
萧玦看着那杯清亮的茶汤,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熟悉的清凉草木之气再次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久久不语,只是盯着她那双从容不迫的手。
“林崇昭,昨晚递了辞表。”他忽然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沈流苏手上动作未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会死在辞表送到您手里之前。”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冯承恩神色凝重地闯了进来,甚至顾不上向皇帝行礼:“主上!急报!林大学士府……起火了!火势极大,林崇昭吸入浓烟,已经昏迷不醒,家中珍藏的字画典籍,尽数被焚!”
沈流苏缓缓放下手中的玉杵,站起身,眼中没有丝毫意外。
“立刻派人封锁现场,”她冷静地命令道,“提取所有房间内,尤其是林崇昭卧房内残留的熏香样本,马上送来化验!”
半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
林府之中,长期使用着一种名为“梦归引”的熏香。
此香有安神助眠之效,却能悄无声息地致幻,若经年累月地使用,会令人的意志变得极其薄弱,极易受到外界言语的诱导,将幻觉与现实混淆。
三日后,悠悠醒转的林崇昭被抬上了金殿。
他形容枯槁,神情癫狂,一见到御座上的萧玦,便挣扎着滚下软榻,涕泪横流地跪拜在地。
“陛下!老臣有罪!老臣罪该万死!”他嘶声哭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陈当年是如何受了废太子萧临渊的蛊惑,妄图借伪造的宗庙谱牒,动摇国本,行那不轨之事!
他还供出了那份“伪嗣谱牒”就藏在皇家祖庙的夹壁之中!
满朝震惊!废太子案早已尘埃落定,谁能想到竟还有这等惊天内幕!
萧玦居高临下,目光冷得像冰:“既知有罪,为何早不说?”
林崇昭浑身剧颤,仿佛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恐惧:“臣……臣一直以为那是梦……是废太子托梦于我……直到……直到那夜大火烧起来,老臣才闻到了……闻到了真正的味道!”
沈流苏一袭素衣,静静地立于百官之末,望着皇帝那线条冷硬的侧脸,心中默念:不是火烧醒了你,是我让你终于闻见了恐惧的气味。
而此刻,她宽大袖袍中那个装着“延腐香”的香囊,正隔着层层衣料,微微发烫。
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在为一张即将生成的新名单,预热着它的锋芒。
林崇昭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
那张由旧日冤魂和今日恐惧交织而成的大网,才刚刚张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