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沈流苏厉声呵斥着推车的太监,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恼怒,“还不快给本官就地烧了!留着这些废料过年吗?”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碎裂的香饼堆在一起,点燃了火。
熊熊火焰升腾而起,浓烟滚滚。
沈流苏背对着众人,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指尖一弹,一小撮无色无味的“识忆花粉”悄然落入火中,瞬间便与漫天烟灰融为一体。
她要钓的鱼,上钩了。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冯承恩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密室。
他将一块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呈上,声音压得极低:“主子,他们果然来了。一共三人,趁着昨夜的混乱潜入,试图回收那些烧剩的香灰。其中一人手套破损,沾染了花粉,手臂上起了轻微的红疹,在逃离时,不慎在石壁上留下了一道擦痕。”
他顿了顿,揭开了油布的另一角,露出一枚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铜牌。
“更重要的是,他们掉了一样东西。”
铜牌不过掌心大小,上面刻着一朵繁复的九瓣莲花,莲心处,是一个篆体的“熏”字。
沈流苏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早已被裁撤了二十年的“尚熏局暗卫营”的徽记!
尚熏局,曾是前朝专为皇室研发禁香、秘药的机构,因手段过于阴狠而被先帝亲手取缔,所有人员档案尽数销毁。
贵妃,竟敢私下豢养前朝的死字号!
她不仅要沈家的“慧鼻”,还要尚熏局的“毒手”!
“好一个贵妃,”沈流苏拿起那枚冰冷的铜牌,唇边逸出一声冷笑,“倒真是会留后手,连死了二十年的人,都没忘记替他们上报注销。”
既然对方的“手”已经露了出来,那接下来,就是要找到他们的“嘴”和“耳”。
她当即制定了一套更为大胆的计划——“焚灰计”。
她命人将从西山带回的香灰,混入一种名为“梦回草灰”的粉末。
此物无毒无害,却能在潮湿阴暗的环境中,缓慢释放出一种极其特殊的、类似“听香人”独有的体味信息素。
随后,她命云娘等七名香忆使,以“例行检查各宫焚香合规性”为由,分批前往宫中各处。
每个人都随身携带一小包这种特制的仿制香灰。
在检查时,她们会“不经意”地,将一小撮灰尘遗落在那些最容易被人忽略、又最适合传递消息的角落——贵妃寝殿的紫檀木屏风底座后,皇后宫中佛龛的通风口下,或是某个得宠嫔妃日常倚靠的茶炉旁。
她将一个个无形的钩子,撒遍了整个后宫。
她在等待,等待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属于沈家的“同类”,来咬钩。
三日后的深夜,万籁俱寂。
稽香院密室中,那只巨大的共鸣瓮,再次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瓮壁上,代表脚步声的细沙,划出了一条清晰的轨迹,这一次,目标明确,直奔东角库一间早已废弃的熏房。
沈流苏早已藏身于熏房顶部的横梁之上,如一只蛰伏的夜枭,敛尽了所有声息。
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洒下一片清辉。
只见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他没有探查四周,而是径直走到墙角,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捧起一块松动的、沾染了些许灰迹的砖石。
那虔诚的姿态,仿佛在朝拜一件圣物。
随即,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哽咽在死寂的熏房中响起:
“……小姐……我们接到信号了……您还活着吗?”
是他!
那个发出“井已封,路还在”密语的守香人!
阿念冰冷的目光从暗处投向沈流苏,做了一个抓捕的手势。
沈流苏却缓缓摇了头。
她没有现身,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黑衣人如同完成某种仪式般,小心翼翼地将砖石放回原位,而后跪地叩首三次,才一步三回头地隐入黑暗。
她非但没抓,反而示意阿念,在那人来时的必经之路上,悄悄撒下了一撮“故园春”的香屑。
那是沈家老宅庭院中,独有的春日气息。
她要让这个人,带着希望回去。
阿念不解,但依旧照做。
待一切重归寂静,沈流苏才从横梁上飘然落下,走到那块砖石前,蹲下身。
她看着那个黑衣人跪拜过的地方,看着那被他捧过的砖石,眸色深沉如海。
跪拜、哽咽、请示……
这个人的行为,不像是下属对上级的汇报,更不像是一个简单的信使在传递消息。
那是一种近乎信仰的姿态,一种跨越了生死的虔诚。
他不是一个听从命令的“暗卫”,更像一个……恪守着某个古老约定的“守约者”。
一个约定,究竟要沉重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一个人在绝望中,苦守十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