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当年负责销毁沈家器物的工部老吏,刘全的遗骸。”萧玦的目光扫过冯德全,冷得像冰,“他死前三年,从未接触任何涉香事务,唯有一件事例外——”
沈流苏适时接口,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他亲手押运了那批本应‘运往北境熔炉’销毁的沈家旧器。那些东西,最终并未抵达北境。”
她的目光,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死死罩住了冯德全!
局势瞬间逆转,冯德全面如死灰,浑身颤抖。
就在这胶着对峙的时刻,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亢而急切的通报——
“报——!城南驿舍匠官冯承恩,于殿外自首,声称携有十年前沈家旧案的关键物证,求见陛下!”
满殿震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殿门。
只见一个身穿粗布短褐的年轻男子,肩上扛着一只早已腐朽不堪的木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无视百官惊疑的目光,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将木箱重重放下,随即双膝跪地,一个响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草民冯承恩,叩见陛下!”
他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双手高高奉上。
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和一叠被火燎过、焦黄卷曲的账册。
“此箱,乃沈家香坊地窖暗格之物。此钥,为开启之匙。此账,为沈家主沈修远亲笔记下的暗账!”冯承恩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账上详载,当年国舅爷如何以重金收买工部官员,篡改物资名录,将‘醉颜红’伪装成普通香料运输入宫,事后又如何将沈家器物偷梁换柱,转卖给西域边商!”
他猛地抬起头,众人这才看清,他左耳上那抹曾经鲜艳的红绸,不知何时已褪尽颜色,只剩下一小截破败的残穗,在穿堂风中瑟瑟发抖。
“草民之母陈氏,曾为沈家乳娘。草民今日所为,不为封赏,只为让那些被烈火焚烧、被冤屈掩埋的死人,也能开口说话!”
满殿哗然!
“逆子!你敢——!”
冯德全彻底崩溃了。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疯了一般朝冯承恩扑去,企图抢夺那致命的账册。
“拿下!”
萧玦的声音冰冷如铁。
两名龙武卫悍然上前,如老鹰抓小鸡般,将疯狂的冯德全死死按倒在地。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冯德全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呜咽。
萧玦缓缓走下御阶,亲自拾起一页烧得最厉害的账单,凑到光亮处,用极轻的声音念出上面的字迹:
“……铜鼎二、玉石研钵一、残香匣三……押运官:冯承恩。”
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落在沈流苏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说香会说话,可它,说得清这桩桩件件吗?”
这是一个帝王的最后考问。
沈流苏上前一步,没有回答。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暖玉玉片,走到那尊仍在飘散着“归魂引”的香炉前,轻轻将玉片插入香炉底座一个不为人知的空槽内。
嗡——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鸣响,自香炉内部发出。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与整座大殿的梁柱产生了奇异的共振。
仿佛是建筑本身,在发出悠长的叹息。
“陛下,”沈流苏抬起头,迎上萧玦的目光,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坚定,“香说不清。说得清的,也不是臣女。”
她的声音,在悠悠的鸣响中回荡。
“是您脚下这座宫城,在替十年前枉死的人,喊冤。”
话音落下,那悠长的鸣响渐渐平息,只余袅袅青烟,与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冯德全被拖拽出去时,凄厉的嘶吼声很快便消失在厚重的宫门之后。
尘埃落定。
胜利的喧嚣在耳边远去,百官妃嫔的窃窃私语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沈流苏站在原地,看着那炉即将燃尽的香灰,脸上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意。
她的目光越过那片狼藉,望向殿外那片被冬日阳光映照得有些刺眼的苍白天色。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是比这深宫更幽暗、更望不到底的深渊。
真正的棋局,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