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太过清浅,若不刻意去闻,几乎无法察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半刻钟后,异变陡生!
站在前排的礼部尚书,忽然面色发青,身子一晃,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咽喉。
紧接着,他身后的两名御史,竟当众伏下身子,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闻到了什么世间最腥臭腐烂的气味。
而崔元衡,他猛地用手死死捂住胸口,双目圆睁,脸上血色尽褪,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滚而下。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想要呼吸,却只能吸入更多让他恐惧的气息。
萧玦端坐不动,他轻轻嗅了嗅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甜香,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刺骨的寒光——这味道,这和当年太医为他母后临终前诊脉时,在脉案上记下的那句“鼻窍微腥,似有异香残留”,一模一样!
沈流苏冰冷的声音,如同神只的审判,响彻整个校场:
“此香,名‘追魂引’!”
“此香非毒,非幻,本身无色无味。它唯一的作用,便是能与人体内残留的特定气息产生共鸣,激发深藏于记忆中最罪恶、最恐惧的味道。凡心中有鬼者,闻之如见旧影,如听亡语,如临深渊!”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状若癫狂的崔元衡身上,一字一顿地喝问:“兵部尚书,十年前的癸未年三月,东宫那一场大火,那被替换的‘醉梦引’,那被焚毁的沈家宅邸……你现在,都该闻到了吧!”
“你……你妖言惑众!”崔元衡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嘶声辩驳。
他猛地甩开搀扶他的随身护卫,想要上前指控沈流苏。
然而,就在他大幅度动作的瞬间,一块叠得整齐的帕子,从他宽大的朝服袖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光洁的石板上。
那是一块上好的云锦帕,但上面,却沾染着一小块已经干涸的、极不协调的暗紫色斑点!
阿念一个箭步上前,用银箸夹起那方手帕,高高举起,同时呈上另一本卷宗,声音洪亮如钟:“启禀陛下!此乃崔尚书府内此前暗中购入的‘假蓝鸢尾香丸’残留物!经查,此香编号xZ097,由松风阁贩售,其香纹码记录在案,付款人,正是崔府长史王安!”
铁证如山!
人证(李崇德的口供在帝王手中)、物证(追魂引的反应和香帕)、数证(香纹码记录),环环相扣,再无辩驳的余地!
群臣哗然!
谁能想到,这十年悬案的真相,竟是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
“来人!”
萧玦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
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倒在地的崔元衡,眼中是压抑了十余年的滔天杀意。
“兵部尚书崔元衡,构陷忠良,谋害皇嗣,私控禁香,意图以兵权胁君,罪不容诛!即刻革去其所有官职,打入天牢!交由香政司会同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
御林军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将已经面如死灰的崔元衡拖了下去。
那几名一同出现不适反应的官员,也一并被拿下。
一场本该庄严肃穆的春祭大典,最终以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清洗,落下了帷幕。
当晚,沈流苏没有回众人以为她会去的香政司大牢,也没有留在百草苑。
她独自一人,登上了苑中最高处的观香楼。
夜风清冷,吹得她衣袂翻飞。
远处天牢的方向,隐隐传来悠长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像是为某个时代的终结而鸣。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锦囊,倒出里面那片早已干枯蜷曲的金银花瓣——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她将花瓣轻轻放入面前一尊新制的白瓷“清明香”炉中。
火焰舔舐着脆弱的花瓣,一缕清甜中带着微苦的幽香,袅袅升起,仿佛穿越了十年的血与火,温柔地萦绕在她身侧。
沈流苏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缕看不见的香魂,眼角,一滴清泪悄然滑落。
“娘,”她轻声呢喃,“咱们的香,终于能说真话了。”
而在皇城最深处,养心殿内。
萧玦遣散了所有宫人,独自站在他母后那副早已泛黄的画像前。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小撮从“追魂引”炉底刮下的灰烬。
他将那灰烬凑到鼻端,那股让他心悸的杏仁甜香,依旧残留。
“母后,”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原来您走的时候,也在等一个人,替您闻出这世间的真相。”
崔元衡下狱当夜,京城风雨骤起,电闪雷鸣。
禁军封锁了九门,一股肃杀之气笼罩全城。
然而,作为这场风暴中心的沈流苏,却并未如众人所料那般,留在府中或宫内。
夜色深沉,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趁着风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百草苑的偏门,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