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光刚刚刺破京城上空的薄雾,春祭大典的钟声便已浑厚地响起。
百官齐聚,万民俯首,皇城南郊的校场之上,旌旗猎猎,气氛肃穆庄严,却又暗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极致压抑。
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都带着揣度和审视,投向高台之上那个素白的身影。
今日的沈流苏,一反往日宫女的柔婉,着一身香政司特制的素白官服,领口与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忍冬纹,长发以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清冷如雪,肃杀如刃。
她身前,三尊形制古朴的青铜鼎炉一字排开,身后,阿念领着数名香政司的执事垂手而立,神情冷峻,宛如石雕。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唱喏,身着明黄龙袍的萧玦在御林军的护卫下,步上高台,稳坐于龙椅之上。
他的目光沉静如深潭,扫过阶下文武,最终在兵部尚书崔元衡的身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崔元衡今日穿着一品大员的朝服,身形依旧挺拔,但微颤的指节和眼底的血丝,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京畿三十里外的三千精骑,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悬在君王头顶的利剑。
他赌,萧玦不敢撕破脸。
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
当进行到焚香祈福的环节时,礼部尚书依惯例上前,准备亲手点燃祭天之香。
“尚书大人,请留步。”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沈流苏缓步上前,微微抬手,制止了礼部尚书的动作。
礼部尚书一愣,面露不悦:“沈首使,祭天焚香乃礼部之责,历来如此,你这是何意?”
“尚书大人息怒。”沈流苏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陛下已有旨,今岁春祭,为显诚心,由我香政司监礼。且规矩亦有不同,凡涉重大典礼,须行‘三香共燃’之法,一为敬告天地,二为感念先祖,三为明辨己心。以示天地人,三才皆明。”
她的话掷地有声,直接搬出了皇帝,堵死了所有质疑。
礼部尚书脸色一阵青白,只得悻悻退下。
沈流苏向阿念递出一个眼神。
阿念会意,举起手中的一面小令旗,猛地向下一挥。
霎时间,校场四周,乃至远处京城内的九座高塔之上,同时升起了九道笔直的狼烟!
那并非真正的狼烟,而是由特殊药材制成的“醒鼻烟”,烟气升腾,在高空交汇,竟在风力作用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环形气流,如一个无形的穹顶,将整个校场笼罩其中。
“这是……醒鼻塔联动机关!”有见识的官员失声惊呼。
这本是前朝用于驱散瘴疠的古法,早已失传,不想今日竟重现于世!
此阵一成,便确保了无论香气多么细微,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无差别、无死角地均匀扩散至场内每一个角落。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沈流苏亲自上前,点燃了第一炉香。
一缕清冽的幽香升起,如空谷幽兰,又似高山雪莲。
她朗声道:“此香,名‘清明’。一敬天地神明,二祭历代先祖,三奠十年前,为奸佞所害的沈氏满门,及无辜枉死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崔元衡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谁也没想到,她竟敢在春祭大典上,如此直白地重提旧案!
不等众人反应,沈流苏已点燃第二炉香。
一股醇厚温润的木质香气弥漫开来,闻之令人心神安宁,杂念顿消。
“此香,名‘正心’。凡心怀坦荡、无愧于天地者,闻之神清气爽;凡心有亏欠、行苟且之事者,闻之如坐针毡。”
她的声音清冷,目光却如利剑般扫过崔元衡以及他身后的几名官员。
那几人本就心虚,被她目光一扫,竟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萧玦坐在龙椅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
终于,沈流苏走到了第三尊鼎炉前。
这尊炉上,罩着一块玄色罩布,布上仅用金线绣了两个篆字——验真。
全场的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今日真正的重头戏。
沈流苏素手掀开罩布,取过火折,吹燃,缓缓伸向炉中。
“轰”的一声轻响,炉内香料遇火,升起一缕与前两道截然不同的,近乎透明的烟气。
一股极淡、极甜的杏仁香气,如水入水,无声无息地融入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