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自殿外倒灌而入,吹得烛火摇曳,将沈流苏的影子在地上拉扯得支离破碎。
那句未曾出口的推断,如同一块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她周身的空气。
是的,影子。
一个寄生于皇权之上的影子,一个操纵着君王记忆的影子。
沈流苏没有片刻耽搁,转身便径直去了香政司的密档室。
这里存放着她费尽心力,从宫中各处誊抄、收集而来的机密卷宗。
她要找的,是近十年来,所有关于皇帝萧玦的医案,尤其是那些由太医院开出的“安神汤”方。
密档室灯火通明,阿念早已候在一旁,为她递上整理好的册子。
浩瀚如海的卷宗被分门别类,沈流苏纤细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飞快掠过,目光锐利如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将所有医案按时序铺开,很快,一个诡异的规律浮现在眼前。
每逢冬至、寒露、清明这三大节气前后,御药房总会收到一道匿名的手令,要求在萧玦的安神汤中,增入一味名为“紫苓散”的药引。
紫苓散,此物在医典中记载,本为镇压邪祟、安抚亡魂之用,极少用于活人。
少量服用能使人精神安宁,但若长期在特定时节服用,其药性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神识,使其对某种特定的香雾产生深度依赖,如同瘾君子离不开芙蓉膏。
更蹊跷的是,在每一份增入“紫苓散”的医案之后三日内,负责记录皇帝日常的内起居注上,必然会出现“梦境清晰”“心境平和”之类的批注。
然而,当沈流苏比对真迹时,却发现那些批注的笔迹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在收笔处总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仿佛书写者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与压力。
这不是皇帝的亲笔!
“阿念。”沈流苏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属下在。”
“设法去内务府,调取陛下近三年更换下来的所有寝具织物,哪怕是一块床幔残片,一片衣角熏料,我都要。”
当日深夜,百草苑最深处的密室之内,一尊特制的琉璃蒸鼎正燃着幽幽的蓝火。
阿念取来的一块从龙床上换下的明黄色帷帐残片,被沈流苏小心翼翼地置于鼎上。
她启动了沈家秘传的“蒸香辨痕法”,以特调的药液蒸汽,将织物纤维中沉淀了数年的微末气味,一丝丝逼出、复现。
水汽蒸腾,烟雾袅袅升起。
最初,是龙涎香的醇厚,那是帝王寝宫常年不变的基调。
紧接着,一丝极淡的药味混杂其中,正是“紫苓散”的气息。
然而,就在烟雾即将散尽之时,鼎中那团幽蓝的火焰,竟毫无征兆地猛烈一跳,火焰的形态从一束直线,瞬间扭曲成诡异的螺旋状!
沈流苏瞳孔骤缩,死死盯住那跳动的火焰。
这是……“控神散”与“梦引苔”混合燃烧时才会产生的独有特征!
前者能使人神思恍惚,轻易接受外界暗示;后者则能将暗示的内容,在梦境中无限放大,变得无比真实。
她心头剧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如此!
皇帝每日安寝的乾元殿,竟长年累月弥漫着低剂量的致幻香雾!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股香雾早已与他的呼吸融为一体,难怪他对静思堂那段最关键的记忆会如此模糊不清,甚至被轻易篡改、植入!
而能如此精准地掌控皇帝寝宫熏香用料与更换频率之人,放眼整个后宫,唯有内侍省中掌管宫廷香料供应的最高宦官——熏殿监!
次日,沈流苏以“京畿疫气未散,需彻查宫内疫源,以防万一”为由,正式向萧玦递上奏疏,申请进入皇帝寝宫“乾元殿”,进行例行勘测。
萧玦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朱笔一批:“准。半个时辰,不得扰朕安寝之物。”
沈流苏领旨,带着阿念和一只被黑布蒙住眼睛的特训香犬,踏入了这座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宫殿。
她并未直接搜查,而是牵着香犬,以检查通风和湿度的名义,在殿内缓缓踱步。
当行至龙床之侧,那只香犬忽然躁动不安,鼻翼翕动,对着层层叠叠的明黄帷帐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
沈流苏心领神会,借着整理帷帐的动作,指尖在夹层中飞快一捻。
一粒比尘埃稍大的暗红色粉末,黏在了她的指腹上——泣血砂!
与那断指老者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不动声色,又来到暖阁,那里的香炉正燃着清雅的安神香。
她借口检查香灰是否有害,用特制的银勺从香炉最底部,刮取了一层积压已久的陈年灰烬,小心翼翼地装入密封的玉瓶中。
回到密室,沈流苏将那层灰烬溶于特制的“显影液”中,再将溶液滴在一块通透的琉璃片上,置于烛火之上缓缓烘烤。
随着水分蒸发,原本浑浊的液体中,竟缓缓浮现出一些细如发丝、由特殊香料粉末组成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