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之内,阴寒刺骨。
那名断指老者半浮半沉于齐胸的污水中,浑身抖如筛糠。
一缕极细的青烟从他面前的香篆中袅袅升起,那正是“醒鼻香”,霸道的气味如钢针般反复刺入他的神识,让他既无法昏死,也无法真正清醒,只能在无尽的折磨中承受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
“寒露……将至……”他浑浊的眼球无神地转动,嘴里断断续续地呢喃着,“青龙……启门……主上……”
每当提及“主上”二字,他便会猛地一个激灵,牙关紧咬,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扼住了他的喉咙,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铁栅之外,沈流苏静静伫立,如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只紫檀香坛,坛身表面被老者鲜血激活的诡秘纹路尚未完全褪去,触手依旧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温热。
此为沈家血契,唯有嫡系血脉方可催动。
这老贼不仅识得“归源原香”,更知晓启动血契的邪法,其身份绝非一个简单的执行者,而是深知内幕的核心人物。
“阿念,”她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波澜,“将他带回香政司地窖,严加看管。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太好过。”
“是。”阿念躬身领命。
沈流苏的目光扫过老者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补充道:“找个不起眼的墙角,埋下这枚感应珠。”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米粒大小、温润如玉的珠子,正是“报安藤”的子珠。
此珠与香坛底部的母珠本为一体,一旦有人携带相似的“泣血砂”毒息,或是试图解救囚犯,只要靠近任何一端,双珠便会同时共振发热,形成一道无形的警报。
一张天罗地网,已悄然以囚徒为中心,铺展开来。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
沈流苏换上一身素雅的司使官服,亲赴太极殿面圣。
殿内龙涎香气清雅,萧玦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进来,只抬了抬眼,示意她上前。
沈流苏呈上的并非审讯的口供,而是一份《京畿疫气疏》。
“陛下,臣夜观天象,近来京中阴雨连绵,湿气郁结,恐将滋生‘梦瘴之毒’。此毒无形,侵人于无声,轻则使人梦魇连连,精神萎靡;重则颠倒黑白,性情大变。为安抚民心,臣恳请陛下恩准,由香政司提前为全城官民发放新一批的‘宁神香囊’。”
她言辞恳切,理由冠冕堂皇。
萧玦放下朱笔,拿起那份奏疏,修长的手指在“梦瘴之毒”四个字上轻轻敲击着,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直抵心底。
片刻后,他薄唇微启,语带一丝探究:“爱卿的意思是,又要花钱,替朕买一次太平?”
沈流苏深深垂首,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回陛下,臣所忧者,非民心之乱,而是这京城上下,有多少人的心,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人悄悄换过。”
一言既出,殿内空气陡然一凝。
四目相对,是无声的交锋,也是默契的试探。
萧玦从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读懂了更深层的警告——敌人的渗透,远比想象中更为可怕。
良久,萧玦缓缓点头,吐出两个字:“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所需银两,不必经户部,直接从内帑支取。要多少,去向福安(总管太监)报个数便是。”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绕开朝廷六部,将如此大额的款项直接划拨给一个新设的衙门。
这不仅仅是批准,更是授予了沈流苏临机专断、先斩后奏的无上权力。
沈流苏心头微震,叩首谢恩:“臣,遵旨。”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君臣,而是站在同一战线的权力同盟。
香政司内,立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
沈流苏亲自坐镇监工,一批批最上乘的“宁神香”原料被送入工坊。
在她的授意下,每一百斤香料中,都会被混入一钱极微量的“返忆露”粉末,以及一种更为隐秘的“识骨香”复合粉。
“识骨香”乃沈家秘传,本身无色无味,但一旦与人体汗液、皮屑接触超过半个时辰,便会产生一种独一无二、仅有特训香犬才能辨识的“体味标记”,此标记可留存七日而不散。
她命人牵来十数只嗅觉最灵敏的香犬,将每一批次“加料”后的香囊逐袋嗅闻,详细记录下其独特的气味谱系,存档备查。
她很清楚,敌人绝不会对这批声势浩大的“宁神香囊”坐视不理,必然会想方设法截取样品,研究配方。
而这,正是她精心布下的“气味追踪链”。
凡是接触者,都将成为黑暗中一个闪烁的光点,无所遁形。
与此同时,香政司的库房账目上,也悄然多出了两本账。
明账上赫然记录着:“缴获之‘归源原香’,系邪物,恐惑乱人心,已于丙字号焚香炉焚毁,存档备查。”
而另一本只有她和阿念知晓的暗账上,则写着:“镇族之宝已现,暂以伪装封存,静待时机。”
双重假账,真假难辨,只为迷惑那藏在暗处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