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禁军统领的喝令声很快在远处响起,一道钢铁防线迅速在皇陵外围拉开。
偌大的石廊,只剩下沈流苏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第九重门后的内殿。
殿内空旷至极,中央矗立着一座比人还高的巨型青铜香鼎。
鼎内没有香灰,而是堆满了无数泛黄、破碎的纸页——那是沈家历代先祖的调香手稿残页!
而在那堆故纸的中央,歪斜地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匙,正是当年沈父为宫中调配“安神香”时,从不离身的工具。
一道苍老而雍容的身影,缓缓从香鼎后的阴影中走出。
她身着华贵的凤袍,头戴珠冠,正是深居慈宁宫多年的圣母皇太后。
她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枚与沈流苏发间玉簪一模一样的仿品。
“你终于来了。”太后的声音嘶哑而阴冷,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你以为你在破解阴谋,在拯救苍生?不,你不过是在延续沈家那可笑的傲慢!香,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本就该属于掌控它的人,而不是那些只配闻香乞食、不懂敬畏的蝼蚁!”
沈流苏看着她,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骨的悲哀。
她没有回答,而是做出了一个让太后惊愕的举动。
她反手拔下发间的白玉簪,毫不犹豫地将簪尖插入巨大的香鼎之中。
随即,她挽起袖口,露出莹白的手腕,用锋利的簪尖在腕脉上狠狠一划!
鲜血,如一道红色的瀑布,瞬间喷涌而出,尽数洒在那些承载着家族百年心血的手稿残页之上!
“你……”太后大惊失色。
刹那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百草清芬与血脉气息的异香,从鼎中轰然爆发!
鼎身之上,无数光影交错浮现——那是百年来,无数平民百姓点燃沈家流传出去的香方,用以祈福、治病、驱疫、慰藉心灵的画面……
一个老农用艾草香驱赶蚊虫,护佑丰收;一个母亲用安神香哄睡啼哭的幼儿;一个郎中用药香为病人祛除沉疴……一幕幕,一桩桩,平凡而温暖。
沈流苏任由鲜血流淌,脸色虽因失血而愈发苍白,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清亮、洪大,响彻整个内殿:
“香,从未属于过任何人!它生于泥土,长于风雨,沐浴日月精华,只为暖人心、净秽气、疗病痛!是你们,把它变成了权力的枷锁,变成了害人的毒药!今天,我就让它回归它本来的样子——回归人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鼎中被鲜血浸透的手稿无火自燃,升腾起的火焰竟由诡异的蓝色,猛然转为纯净耀眼的白色!
一股温暖而浩瀚的纯净香流,以香鼎为中心,如海啸般席卷而出!
它穿透了皇陵的层层石壁,扫过陵外的每一寸土地。
那些被操控的“香奴”们,在接触到这股暖流的刹那,浑身剧烈一颤,眼中死寂的灰色迅速褪去,恢复了神采。
他们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迷魂香,再看看周围,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无数人当场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不——!”太后眼见毕生心血毁于一旦,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状若疯魔地朝沈流苏扑去。
就在这时,一道衰老的身影猛地从侧面冲出,死死抱住了太后的双腿。
是王忠!
“这一把老骨头……烧了那么多次错的香……总算……总算能烧对一回了!”老人枯槁的脸上,竟绽放出一丝解脱的笑容。
他嘶吼着,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袍。
下一刻,他引燃了身上早已浸满“影子香”的太监服!
这种香遇火即爆,能瞬间产生难以想象的高温!
烈火轰然升腾,瞬间将他和太后一同吞噬。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那团烈火,如一颗坠落的流星,直直冲向殿外那巨大“人身香符”的最核心处。
香符,瞬间崩解。
黎明时分,天光乍破。
沈流苏脚步虚浮地走出皇陵大门,她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布,怀中,抱着一株她在内殿石缝中发现、于血与火中悄然盛开的白色小花。
阿念快步迎上,他身后,是疲惫却肃然的香察司众人。
他看着沈流苏苍白的脸,低声问道:“主上,宫里宫外……还有许多坤香会的余党,香察司……还要继续抓人吗?”
沈流苏抬起头,望向晨光中逐渐恢复生机、炊烟袅袅的京城。
远处,街头巷尾,隐约传来孩童们新编的歌谣:“香没门,人才有门路,一缕青烟飘进千万屋……”
她笑了,那笑容剔透而释然,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了。从今往后,香察司不抓人,只教人识香。”
而在她未曾察觉的宽大袖袍之中,那朵象征着新生与纯净的白色小花,正无声无息地,化作一捧极细的灰烬,随着清晨的微风,飘向了那万家灯火。
晨光初照,冰冷的皇陵石阶上,还残留着昨夜那巨大香符燃尽后,混杂着尘土与绝望的、一片片深黑色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