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香灰落门自开(1 / 2)

晨光熹微,一道金边镶在了皇陵巍峨的轮廓上。

沈流苏静立于第九重石门之外,那袭素色宫装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剔透的脆弱。

夜风已散,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血与火,仿佛仍在空气中留下灼热的余温。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怀中那株于死境中盛开的白色小花。

然而,指尖触及之处,却只有一缕正在消散的温香。

那朵花,竟已在她怀中悄然化作了一捧比尘埃更细腻的灰烬,唯余那股纯净到极致的香气,如最后的遗言,萦绕不散。

这便是香的宿命,自尘埃中来,归于虚无中去,唯有那抹气息,能穿透生死,慰藉人心。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素面锦囊,小心翼翼地将那捧珍贵的香灰尽数倾入其中,收紧了囊口。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眸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对着香囊低声私语,仿佛在与一个远行的故人道别:“你说你要回家……那我就送你去千家万户。”

“阿念。”她转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主上!”阿念的身影自石阶下快步而来,一夜未眠的他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看向沈流苏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敬。

“将这囊香灰,研磨成粉,均匀混入香察司库存的三百坛‘醒神香’母料之中。”沈流苏将锦囊递给他,一字一句地吩咐道,“立刻分发至京城各处明香哨,以‘香归民间’之名,无偿赠予百姓。这是我们送给京城的第一道信物。”

阿念郑重地接过香囊,入手温热,他用力点头:“属下明白!”

京城内外,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挣扎醒来。

那些昨夜还双目空洞、如同行尸走肉的百姓,此刻正陆续恢复神智。

街头巷尾,此起彼伏的,是劫后余生的哭泣与后怕。

一个年轻的母亲紧紧抱着怀中受惊的孩子,嚎啕大哭,悔恨自己竟亲手点燃了那看似普通的、却足以吞噬心智的迷魂香。

长乐坊最大的寺庙前,住持老僧领着众僧人长跪于地,朝着皇城的方向一遍遍叩首,老泪纵横,忏悔自己多年供奉的香火,竟成了助纣为虐的燃料。

议论声如潮水般在城市的每个角落蔓延开来。

人们不再只是恐惧,更多的是愤怒和质疑。

矛头,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那早已根深蒂固的宫中旧制——为何百姓日常所用之香,竟能如此轻易地被人暗中操控?

为何那本该安神祈福的青烟,会变成一把悬在每个人头顶的无形利刃?

阿念奉命巡视市井,一路走来,听得最多的便是这些发自肺腑的质问。

当他路过一处茶楼时,竟听见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正拍着手,用清脆的童音背诵着不知何时兴起的新歌谣:“香没门,人才有门路,一缕青烟飘进千万屋……”

他心头巨震。

这句简单直白的歌谣,比任何檄文都更有力量!

他意识到,主上昨夜以身祭鼎,所点燃的,早已不仅仅是香。

民心已变,那套将香权牢牢攥在少数人手中的陈规旧律,已然土崩瓦解!

他不敢耽搁,连夜将所见所闻整理成册,呈报给了沈流苏。

三日后,就在全城都沉浸在一种微妙的新生氛围中时,原安神局的遗址上空,突然腾起了熊熊烈火。

大火扑灭后,官府在废墟中找到了几具烧焦的尸骸,以及一封遗书。

纵火自焚的,竟是几名被解职、终生与香为伴的老匠人。

遗书上的字迹已被熏黑,却依然清晰可辨:“吾等烧了一辈子不该烧的香,伺候了一辈子不配闻香的人。今日,临死之前,总得为自己烧一次干净的。”

沈流苏亲赴现场,空气中还残留着焦炭与绝望混合的气息。

她沉默地走在断壁残垣之间,在一片瓦砾下,拾得半块被烈火熏得漆黑的残碑。

她拂去上面的灰尘,一行深刻的隶书赫然在目:“香契录·序”。

碑文残缺,仅余数句:“香者,通天地之气,接人心之诚,非驭民之具也。”

非驭民之具也……

沈流苏手握残碑,默然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