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郊的风雪,像是被人用一把无形的巨刃齐齐斩断,天与地在刹那间澄澈如洗。
寂静笼罩着雪原,却又被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沉重的“声音”所填满——那是沉默的脚步声。
十万百姓,从四面八方的地平线上浮现,如缓慢涌动的潮水,向着那座新筑的祭坛汇聚而来。
他们身上没有一件兵器,连一柄防身的短刀都无。
也无人身着华服,尽是些浆洗得发白的粗麻素衣,仿佛要将自身所有的色彩都褪去,只留下一颗素净的心。
他们手中所持之物,更是千奇百怪,那不是祭祀的礼器,而是他们生命中最寻常、最卑微的物件:一块刻着家人名字的木牌,一柄断了把的残犁,一口锅底磨穿的旧锅,甚至还有一只失了钟舌的破钟。
他们不言不语,神情肃穆,在坛外百丈之处停下脚步,默默列成一个无边无际的方阵,像一片扎根于雪白大地的灰色森林。
诸葛亮一袭青衫,立于九层祭坛之上,他的目光从那缓缓旋转的观星仪上移开,落在了万千百姓的身上。
仪器的指针早已静止不动,并非天无预兆,而是兆示过于磅礴。
万民同念,其气运汇聚如烟波浩渺的大海,早已超出了任何卜算之术的范畴,足以让天地失声,星辰匿迹。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向身后那个渐渐清晰的身影,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主公,他们不是来观礼的……他们是来送行的。”
刘忙自洛阳城中步行而来。
他每一步踏出,脚下的积雪便如畏惧般消融,不留半点痕迹。
那身玄色长袍无风自动,袍角翻飞间,他的身形竟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仿佛随时都会融入这片干净的天地。
十万百姓组成的灰色森林,在他面前如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通路,又在他走过之后,悄无声息地合拢,仿佛从未有过缝隙。
一个梳着总角的孩童好奇地抬起头,想要看清这位传说中的王的脸,却只觉得眼前似有无尽的光影流转,那张脸庞清晰又模糊,仿佛汇聚了所有人的面容,却又不属于任何一人。
他身旁,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残犁,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王没影了……可俺这心口,咋这么热乎。”
这片肃穆的寂静,被一声稚嫩的呼喊撕开了一道裂口。
“大哥!”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冲了出来,正是小椒。
她高高举着手中那把在战火中烧得焦黑的火锅勺,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大哥!我给你带汤底了!”
她的声音不大,在这十万人的寂静中却如裂云惊雷,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那不是什么珍贵的祭品,只是一份最质朴的念想,一个孩子对兄长最纯粹的牵挂。
无数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在那一刻微微湿润了。
祭坛之上,中书令伏德早已将一切布置妥当。
九口巨大的陶鼎,按照九宫方位陈列,这便是“民愿九鼎”。
鼎中没有金银玉帛,盛满的,是一张张写满了百姓心愿的麻纸。
那些字迹或粗陋、或娟秀,承载着最卑微也最沉重的期盼:“愿我家那聋了的娃儿,能听见一声娘的呼唤。”“愿西凉回来的老兵,能分到三亩薄田,安稳度日。”“愿天下的税,莫要再高过三斗。”
伏德正欲点燃手中的三炷清香,行启礼之仪,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雪原的尽头,出现了九个疾速移动的黑点。
他们如鬼魅般在雪上滑行,速度快得匪夷所思,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隐约能看到一个用金线刺绣的“影”字。
伏德的心猛地一沉,握着香的手微微一紧,低声自语:“来了……司马仲达,你要试的不是王,是人心。”
在祭坛的一角,老钟正颤巍巍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心言钟”的断舌,安置在九鼎正中的空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