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定,刘忙转身走下了望台,身后将领虽心有疑虑,却无人再问。
军令如山,整个大营的氛围骤然一变。
没有震天的擂鼓,没有磨砺兵刃的厉声,取而代之的是叮当作响的锤击与嗡嗡转动的纺车。
锦官城外三十里的平坝上,一座奇特的营寨拔地而起。
糜竺按照刘忙的授意,亲自丈量土地,划出百亩方圆,高大的木栅栏围起的并非兵营,而是悬挂着“西川惠民工坊”牌匾的巨大工场。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四野,木匠、铁匠、织工,凡有一技之长者,无论老幼,皆可入坊。
这里不问出身,不查来路,只看手艺。
坊内每日供给两顿饱饭,热气腾腾的米粥里看得见实在的豆子,让食不果腹的流民们眼眶发热。
更让他们心动的,是工坊里传授的“新技”。
从未见过的曲辕犁,据说一人一牛便可日耕十亩,比旧式的直辕犁快了一倍不止;还有那借助水力驱动的“水排鼓风”,巨大的木轮转动,风箱呼啸,炉火能轻易烧到熔化钢铁的温度。
只要学成技艺,打造出合格的器具,便可按件换取粮食布匹,带回家乡。
阿木被安排在坊口,负责登记流民的姓名与籍贯。
他面前的长队蜿蜒不绝,多是面黄肌瘦的老弱妇孺,他们眼中带着一丝胆怯,更多的却是对食物的渴望与对未来的希冀。
听着坊内传出的号子声与孩童们久违的笑声,阿木在竹简上刻下又一个名字,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副官说:“这哪里是军营?分明是个人来人往、能讨口活命的码头。”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内,气氛却远不如工坊那般热火朝天。
法正手捧一卷刚刚写成的《蜀民十苦》初稿,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竹简上的字字句句,皆是血泪控诉,直指城中守将张任的暴政。
“张任闭城绝粮,杀言和者如屠鸡犬”,这一句尚是描绘其酷烈;而“工匠不得出城,织女日织十匹,官收九匹,余一匹不足换半日粮”等细节,更是将城中百姓的苦难刻画得淋漓尽-致。
“主公,”法正放下竹简,声音里满是忧虑,“此书措辞太过激烈,若是传入城中,固然能动摇民心,但也恐怕会激起张任及其死忠的疯狂反扑,届时玉石俱焚,于我军不利。”
刘忙却从一堆图纸中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孝直,激得好。他越是弹压,民心便反弹得越厉害。你要知道,民心从来不是好言相劝劝来的,很多时候,是靠敌人一步步逼到我们这边来的。”
帐外的行动印证了刘忙的策略。
糜竺亲自率领着一支商队,载着满车的大锅与粮食,沿着锦官城外的村落游走。
每到一处人口聚集地,便立起粥棚,当众开火煮粥。
那米是上好的新米,里面还特意掺入了炒香的黄豆和少许肉糜。
风一吹,那股混合着米香、豆香与肉香的气味,飘出十里地都能闻见。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捧着一碗滚烫的肉粥,啜饮一口,浑浊的老泪便滚滚而下:“天爷啊,整整三年没见过油星了,今天这粥里……竟然有肉糜!”她这一哭,引得周围的流民无不悲从中来,一时间,粥棚外哭声一片。
这消息随着那些冒死逃出城的百姓,星星点点地渗入了高墙之内的锦官城。
城中早已是米珠薪桂,寻常人家甚至开始啃食草根树皮。
夜半三更,竟有胆大的织工,偷偷凿开自家后院的土墙,匍匐着爬出城外,不为逃命,只为能到城外的粥棚领一口热饭,再偷偷带些回去喂养嗷嗷待哺的孩儿。
张翼奉命带队巡城,他本是蜀中名将之后,为人刚正。
夜巡之时,他敏锐地听到墙角阴影里,几个士卒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城外的刘使君在施粥,肉粥!我娘在乡下,不知能不能喝上一碗……”“闭嘴!想死吗?被将军听见,我们都得掉脑袋!”
“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张翼心中一凛,大步上前,一把揪出说话的士卒,手中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那士卒闷哼一声,背上立刻绽开一道血痕。
然而,出乎张翼意料的是,周围的士卒并未像往常一样噤若寒蝉,反而用一种混杂着畏惧、同情与怨怼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他。
那沉默的围观,竟比任何呐喊都更让他感到压力。
攻心之策,一环紧扣一环。
刘忙命人将《蜀民十苦》用最浅显的蜀地方言刻成数十份竹简,分发给招募来的说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