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江风拂面,带着一丝水腥和战后的焦灼。
朱然、虞翻、阚泽三人乘着小舟,悄无声息地抵达了樊口。
岸上火把通明,与江面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
与想象中戒备森严的景象不同,迎接他们的是一脸笑意的法正。
“三位深夜到访,孝直有失远迎。”法正拱手为礼,姿态谦和,仿佛真是来迎接共议防务的盟友,“都督多虑了,樊口初定,我军不过是修些水栅,以防曹军去而复返,行些宵小之举罢了。”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江面上的动静,又将矛头轻轻引向了共同的敌人曹操。
朱然心中一凛,这法正看似温和,言语间却已布下一道无形的防线。
法正侧身引路,将三人带入一间灯火明亮的议事厅内。
他没有给三人过多盘问的机会,便拍了拍手,一名亲兵立刻捧着一卷厚重的竹简上前。
“此乃我军的《浮台布设录》,都督既然关心樊口水防,我主亦无藏私之理。所有水栅位置、结构,尽录于此,三位请看。”法正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坦荡,仿佛要将心窝子都掏出来给他们看。
虞翻率先接过竹简,缓缓展开。
竹简上用细致的笔触绘制了江防图,标注着一处处水栅和锚点。
图中标注详尽,甚至连用料、工期都有记录。
然而,当虞翻的目光落在几处关键的水域节点时,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图上赫然标注着“此处浮台龙骨受损,已拆解”、“此地暗流湍急,浮台搭建未半而废”等字样。
这与他夜观星象,感应到的水气流转大相径庭。
星象显示,那几处明明是水脉灵气汇聚的阵眼,怎么可能是废弃之地?
阚泽也凑上前来,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竹简,感受着上面墨迹的深浅和竹片的质地。
他点了点头,低声对朱然说道:“图是真的,竹简也是新旧交杂,不似伪造。刘备若真有惊天大阵,岂会如此轻易示人?此录或为障眼法,故意示弱,引我等轻心。”
就在此时,一名端着茶水的年轻侍者小竹,脚步略显慌乱地走了进来。
他将茶盘放下时,手一抖,茶水险些溅出。
法正佯作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小竹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告罪,嘴里却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帐内的三位江东来客听清:“主公昨夜还交代,说若是江东的将军们来查,就把这卷给他们看……”
话音未落,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捂住嘴,惊恐地望向法正。
法正脸色一沉,挥手让他退下,然后才转向朱然等人,无奈地苦笑道:“家仆无状,让三位见笑了。我主仁德,不愿因些许防务工事伤了盟友和气,这才……”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朱然心中疑窦丛生。
法正的坦诚,竹简的“真实”,侍者的“无心之言”,这一切都太过完美,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可若这一切都是假的,刘备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
他不禁问道:“若此图所记皆为实情,贵军水防岂非处处漏洞?曹军若卷土重来,樊口危矣。”
法正长叹一声,神情落寞:“朱将军有所不知,我主兵微将寡,根基尚浅,能守住樊口已是竭尽全力。这些水栅,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慰藉罢了。真正的防御,还需仰仗都督的江东水师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示了弱,又捧了周瑜一手。
朱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三人告辞离去,返回江东营寨的船上,气氛凝重。
“此图七分真,三分假。”虞翻率先开口,语气笃定,“图上标注的三处废弃锚点,确是旧日沉船所在,水流淤塞,但另外几处被标记为‘损毁’‘未完工’的浮台,据我观星所见,正是水气流动最异常的地方。真正的阵眼,绝不在那些废弃锚点之上!”
阚泽却有不同看法:“子鸿此言差矣。兵法虚实之道,刘备深谙其理。他越是想隐藏什么,就越会用一些看似异常的东西来吸引我们的注意。或许那些水气异常之处,正是他布下的疑兵。而这份竹简,或许就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真相’。他就是想让我们疑神疑鬼,不敢轻举妄动。”
朱然被两人说得心烦意乱。
虞翻的直觉和阚泽的逻辑似乎都有道理。
他想起临行前周瑜的嘱托——“看清那江里的水”。
纸上谈兵终究是雾里看花,要看清,唯有亲身入水。
“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臆测。”朱然下定决心,“必须派人潜入江心,一探究竟。”
虞翻闻言,精神一振,力主此议:“我麾下有五名善水的健卒,号称‘江东水鬼’,黑夜入水,如履平地。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回到大营,朱然将樊口之行的所见所闻,以及虞翻与阚泽的争论,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周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