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脸上的惊愕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深深的思索。
他顺着刘忙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条灰白色的长龙在丘陵间蜿蜒,仿佛一道刚刚划开大地的伤口,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
人力有时而穷,器物之力无穷……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中豁然开朗。
零陵至桂阳的百里官道上,数千名来自各乡各村的民工正挥汗如雨。
与以往的徭役不同,这里的气氛并非愁云惨淡,反而透着一股奇异的干劲。
黄月英一身利落的男装,发髻高束,正站在一处新浇筑的路段旁,指挥着工匠们进行最后的平整。
她脚边,几个巨大的木制搅拌槽正隆隆转动,将砂石、水和一种灰黑色的粉末混合成粘稠的“龙骨砼”。
这种被刘忙命名的新奇材料,一旦凝固,便坚硬如石,平滑如镜。
“夫人,这一段的配比刚刚好,干透了准保连牛车重载都压不出一丝裂纹!”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工匠抹了把汗,咧着嘴笑道。
黄月英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清亮:“辛苦了,王师傅。记住,路面宽三丈,一分不能少。两侧的排水沟要挖得够深,保证雨水不积。每隔十里,把那块石碑给我立得端端正正!”
石碑早已备好,上面只刻着九个大字:“刘使君修,百姓行。”
角落里,一个穿着短衫的小童正蹲在路边,用一截炭笔在竹简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他叫小竹,是刘忙的贴身书童。
此刻,他正记下身边一位老工匠的喃喃自语:“我这辈子,给十任太守修过路,有修到一半太守跑了的,有修完了还得多交一份钱粮的。只有这一次,刘使君的这条路,说修完了还给咱发钱……一筐土,换一斗米,嘿,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法正最初对这个浩大的工程充满了疑虑。
在他看来,这无异于将荆南本就不丰的府库往无底洞里填。
然而,当他亲眼看到那十几座日夜不息的水泥窑,如何将山间的石头烧成源源不断的“龙骨砼”粉末,实现自产自销时,他的疑虑动摇了。
更让他震惊的是后续。
新路才修通了前三十里,沿途的商旅数量便暴增了三倍不止。
过去泥泞难行、匪盗出没的路段,如今平坦宽阔,日夜都有商队通行。
刘忙顺势在要道设立关卡,对过往商旅收取低廉的“通行税”。
仅仅一个月,这笔税收的数额,竟已超过了零陵郡过去的旧赋总和。
法正手握着那份崭新的账簿,只觉得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在灼烧他的眼睛。
他恍然大悟,冲进刘忙的府衙,激动地说道:“主公!我明白了!这哪里是花钱,这分明是在投资江山!”
刘忙放下手中的图纸,含笑看他。
法正激动得来回踱步:“以工代赈,民心归附;道路通达,商贸繁荣;税收激增,府库充盈!此乃一本万利之举!属下恳请,立刻将此法推行至整个荆南四郡!”他甚至连口号都想好了,当即脱口而出:“一筐土,换一斗米;一条路,通一个家!”
数日后,诸葛亮立于荆南最高峰之一的云顶坡上,手中展开的,是一副巨大的荆南地图。
地图上,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四郡之间,已经被一条条蛛网般的白色细线连接起来。
这些白线,代表着已经建成或正在规划中的水泥官道。
他迎风而立,羽扇轻摇,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提起朱砂笔,在地图上重重标注,对身旁的小竹道:“记下。此非仅通商之路,更是‘仁政脉络’。路通之处,民心相连,政令畅达。任何苛政与谣言,都将在这张脉络网中无所遁形,因为百姓的眼睛,会顺着这条路,看到最真实的一切。”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正是小竹记录的《路工日记》。
他翻看着上面那些朴素而真实的话语,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小竹,将这日记抄录百份,混入去往江北的商队中,让它顺着大江,传得越远越好。”
使者韩嵩的归途,变得异常艰难。
并非路途险阻,而是心神不宁。
行至新野地界,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新野已属曹军控制范围,与刘备治下的襄阳隔着一道不高不矮的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