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鱼肚白被一抹初升的赤金刺破,为徐州大营的旌旗镀上了一层肃杀的暖色。
然而,这份黎明时分的宁静很快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鼓乐声打破。
那乐声庄重有余,却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急切,彷佛是为一场早已注定的仪式匆忙奏响的终章。
江东使者团到了。
为首的官员张温,面色苍白,一身崭新的朝服被晨间的露水打得微湿,更显得他身形单薄。
他手捧一卷由黄绸包裹的圣旨,那明晃晃的颜色在晨光下格外刺眼,像一团即将引爆的烈火。
身後的随从们个个神情紧绷,他们感受到了徐州大营内那种沉默的、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
刘忙与法正等人早已立於帅帐之前,身後将士列阵,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卷黄绸之上。
“江东使臣张温,奉吴侯之命,特来宣诏。”张温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有些发颤,他竭力让自己听起来威严,但尾音的抖动还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圣旨,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高声诵读起来。
开篇是些冠冕堂皇的问候之辞,赞扬了刘忙的英武,回顾了两家联盟的益处。
但营中诸将的眉头却越锁越紧,他们都听出了这冗长铺垫下的不祥预感。
终於,在所有人耐心耗尽的边缘,张温的声音陡然一转,念到了最核心的部分:“……然,吾妹尚香,久离宗庙,年岁尚浅,德行未修,恐不宜配此贤君,辱没君侯。今思之再三,寝食难安,特召其归省,以修德行,另择佳婿。两家婚事,权且作罢……”
“德行未修”四个字,如四记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营地中央。
空气瞬间凝固,连风都彷佛停滞了。
数千道目光,或同情,或愤怒,或轻蔑,或好奇,齐刷刷地投向了队列一侧,那个身着戎装,英姿飒爽的女子——孙尚香。
她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彷佛张温念诵的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他人之事。
直到那颤抖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风中,她才有了动作。
她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金属战靴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像是某种决绝的序曲。
张温见她走近,下意识地向後缩了半步,将圣旨向前递出,低声道:“郡主……接旨吧。”
孙尚香没有伸出双手,更没有下跪。
她只是伸出一只手,从张温颤抖的手中将那卷黄绸接了过来。
她的指尖冰冷,让张温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缓缓展开诏书,乌黑的瞳眸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读完。
忽然,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我父孙坚,为汉室战死於襄阳城下;我兄孙策,凭三千子弟,血战十年,方有今日江东六郡。他们用命换来的基业,轮得到你孙仲谋坐在建业城中,说我孙家的女儿‘德行未修’?”
话音未落,只听“嘶啦”一声脆响,那承载着吴侯意志的黄绸圣旨,在她手中被猛然撕成两半。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双手再一错,圣旨瞬间化作无数碎片,如一群惊惶的黄蝶,在晨风中四散飘零,落满尘埃。
“你……你……”张温骇然失色,指着孙尚香,嘴唇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竟敢……竟敢抗旨!”
“旨?”孙尚香的笑意更冷,她猛地转身,右手握住了腰间的佩枪枪柄,锵然出鞘半尺,锋利的枪尖在晨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寒芒。
“我的枪,只会向沙场上的敌人低头。若这诏书是催我上阵的战书,我孙尚香接了!可若它是一纸轻贱我、摆布我的婚书……那我,只听我自己的!”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被吓得面如土色的使臣,转而面向帅位前的刘忙,目光灼灼,掷地有声:“刘忙,你看清楚了。我孙尚香从来不是娇滴滴的和亲郡主,我是能上马杀敌的江东猛虎之女!我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分,还有五千江东精锐!现在,我的兄长不要我了,他视我为弃子。我只问你一句——我这支能征善战的兵,你要,还是不要?”
整个徐州大营,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
这已经不是一场婚事的变故,而是一场关乎徐州与江东未来走向的豪赌。
所有人的视线,又从孙尚香身上,转移到了刘忙脸上。
刘忙一直沉默着,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孤傲如雪中红梅的女子,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烈火,看着她紧握佩枪而微微泛白的手指。
片刻之後,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洪亮,驱散了笼罩在营地上空的紧张与阴霾。
“哈哈哈哈……好!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