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断箭与火种(2 / 2)

她摸了摸怀里,那里揣着陈峰给她的怀表,还有老烟枪用命换来的情报。这些东西很轻,但又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会等你的,陈峰。”她对着北方的天空低声说,“等到再也等不下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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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线以北,苏联领土。

伊万·彼得罗维奇趴在雪地里,已经两个小时没有动了。他的伪装服让他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只有眼睛透过观察孔,死死盯着前方三百米处的边境哨所。

那里现在由日军控制。或者说,名义上还是“满洲国”的边防哨,但实际上全是日本关东军士兵。哨塔上的机枪,巡逻队的武器装备,都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

他在等。等天黑,等换岗的间隙,等一个机会。

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子弹擦过去带走了一块皮肉,不算严重,但在这种低温下很危险。伊万用雪敷在伤口上,利用低温止血——这是他在远东军区特种训练营学到的求生技能。

他的思绪回到了几个小时前,陈峰让他突围时的眼神。那个中国人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依然冷静地做出了最合理的安排:用自己当诱饵,换取情报送出的机会。

“告诉你的上级,佐藤要炸的东西在地下!可能是矿洞,也可能是军事设施!”

地下……

伊万的脑海中闪过一些情报碎片。三个月前,内务人民委员部远东局截获过一份加密电报,提及日本关东军在黑瞎子洼地区进行“地质勘探”,但后续情报中断了。两周前,一个双面间谍传来模糊的消息,说日本人在地下“建造某种设施”,但具体用途不明。

现在,一切串联起来了。

佐藤英机,关东军情报科的王牌,亲自坐镇,调动重兵,动用大量炸药……这不是普通的军事行动。他们要炸开的,是一个已经存在的地下设施,而且很可能是一个敏感的、不能让外界知道的设施。

天渐渐黑了。边境哨所亮起了灯,探照灯开始规律性地扫射边境线。换岗时间到了,一队士兵走出哨所,另一队士兵进去。

就是现在。

伊万像蛇一样在雪地上匍匐前进,利用地形和阴影的掩护,一点点靠近边境线。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每前进一米都要观察很久。这不是他第一次穿越边境,但这次不同——他带着可能改变局势的情报,而且身后可能有追兵。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他已经能听到哨塔上哨兵的交谈声,是日语。探照灯的光柱从他头顶扫过,最近的时候距离他只有不到五米。

五米。这是最危险的距离。一旦被发现,哨塔上的机枪可以在三秒钟内把他打成筛子。

伊万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光柱移开了。

他猛地跃起,冲过最后五米,扑进边境线另一侧的雪沟里。成功了。

但他没有立刻起身。经验告诉他,最危险的时候往往在看似安全之后。他继续匍匐,沿着雪沟爬行了近百米,直到完全远离边境线,才敢稍微抬头。

前方是稀疏的落叶松林,再往前,就是苏联的边防哨所了。但伊万不打算去那里——正规的边防哨所里有太多眼睛,他需要更安全的渠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哨子,按照特定的节奏吹了三声。间隔十秒,又吹了三声。

等待。漫长的等待。

就在伊万怀疑接头人是否还在时,一个声音从左侧传来,用的是俄语:“暴风雪来临前,猎人该回家。”

暗号。伊万松了口气,回应道:“但狐狸的洞穴还没找到。”

两个人影从树林里走出来,都穿着白色伪装服,背着步枪。为首的是个中年人,脸上有一道刀疤——那是伊万的直属上级,内务人民委员部远东局特别行动处处长,代号“导师”。

“伊万?”导师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我以为你……”

“任务失败了。”伊万艰难地站起来,“安德烈牺牲了。但我带来了重要情报。”

“先离开这里。”导师示意手下搀扶伊万,“边走边说。”

三人迅速消失在树林深处。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这里是苏联在边境地区的秘密前哨之一。

山洞里有简单的医疗用品。导师亲自给伊万处理伤口,而伊万则抓紧时间汇报。

“日本人在地下有个设施,在黑瞎子洼。”伊万说,“规模不小,需要动用炸药才能打开入口。佐藤英机亲自指挥,兵力至少一个加强中队。”

“地下设施……”导师皱起眉头,“具体用途?”

“不清楚。但陈峰——那个抗日队伍的队长——猜测可能是军事设施,或者是矿洞。”伊万顿了顿,“他还说,佐藤在策划一次大规模行动,可能针对边境。”

导师的表情变得严肃。他走到山洞一角,掀开一块帆布,

“需要立刻向莫斯科报告。”他说,“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更多细节。那个中国人,他还说了什么?”

伊万闭上眼睛,回忆着陈峰最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然后他睁开眼睛,说出了让导师脸色大变的话:

“他说,设施入口有残缺的标志,好像是‘防疫给水部队’。”

山洞里一片死寂。

“防疫给水部队……”导师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低沉,“伊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伊万摇头。

“这是日本陆军的一个秘密单位,名义上负责军队的卫生防疫和供水,但实际上……”导师深吸一口气,“我们在中国的同志传回过一些零散情报,怀疑这个单位在进行人体实验,研究细菌武器。”

伊万的背脊发凉。

“如果黑瞎子洼的地下设施是‘防疫给水部队’的……”导师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们需要证实。”伊万说。

“证实之前,我们需要更多情报。”导师走到电台前,开始调试频率,“而那个中国人,陈峰,他现在在哪里?”

伊万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说:“他为了掩护我突围,留下来吸引敌人。现在可能已经……”

他没有说完,但导师明白了。

“可惜了。”导师叹了口气,“如果他活下来,会是个有价值的情报来源。不过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电台接通了。导师开始用加密电码发报,手指在电键上快速敲击。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伊万靠坐在洞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陈峰站在巨石后回头看他,眼神平静地说:“带情报回去。”

还有安德烈,那个总是抱怨远东太冷的家伙,最后死在冰天雪地里,血染红了白雪。

还有那些中国人,那些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战士,他们正在为了自己的国家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导师。”伊万突然开口。

“嗯?”

“如果我们证实了那是细菌武器设施……”伊万的声音很轻,“我们会做什么?”

导师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敲击电码。过了很久,在发报间隙,他才说:

“做该做的事。”

山洞外,夜色深沉。边境线另一侧,中国东北的土地上,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此刻,在黑瞎子洼的地下深处,佐藤英机正沿着炸开的阶梯向下走。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照出人工开凿的隧道,混凝土墙壁,还有墙上那些已经斑驳但依然能辨认的日文标识:

“第731部队防疫给水分部——第三实验场”

“绝对保密区域”

“未经许可严禁入内”

佐藤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他找到了,找到了帝国陆军最隐秘的遗产之一。三年前,关东军匆忙撤离时,不得不放弃这个地下实验场,并炸毁了主要入口。但现在,它要重见天日了。

不,不只是重见天日。佐藤想,它将被赋予新的使命——一个更大、更重要的使命。

他走到一扇锈蚀的铁门前,示意工兵撬开。门后是一个宽敞的空间,排列着生锈的铁笼、手术台、还有各种看不出用途的仪器设备。虽然大部分设备已经被破坏或带走,但留下的东西,足够让佐藤完成他的计划。

“清理这里。”他对身后的工兵队长说,“三天内,我要这里恢复基本运转。”

“可是,中佐……”工兵队长有些犹豫,“这种设施,需要专业人员……”

“专业人员已经在路上了。”佐藤打断他,“从哈尔滨的平房区调来的。他们会带来我们需要的一切。”

他走出房间,沿着隧道继续深入。手电筒的光扫过墙壁,照出一些模糊的涂鸦——那是被关在这里的实验对象留下的,有用中文写的“救命”,有用俄文写的诅咒,还有一些根本看不懂的文字。

佐藤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涂鸦。在他眼中,这些不是人类的呐喊,而是历史的尘埃。而他,将创造新的历史。

走出地面时,天色已近黄昏。副官迎上来报告:

“中佐,搜索队回来了。没有找到陈峰的尸体,但在东侧山坡的冰缝里发现了这个。”

副官递上一顶带血的棉帽,还有一个小油纸包。

佐藤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笔记本,铅笔,还有一页被撕掉的痕迹。他翻看着本子,前面是空白,只有最后一页被撕掉了——撕得很匆忙,边缘还留着一点纸屑。

“搜过那个冰缝了?”佐藤问。

“搜了,里面是空的。但有很多血迹,还有这个。”副官又递上一块破布,是军装的内衬,上面用血写了几个字:

“山河……救……”

字迹潦草,显然是重伤状态下写的。

佐藤的眼睛眯了起来。陈峰可能还活着,而且被人救走了。救他的人,应该是赵山河——那个东北军出身的副手。

“扩大搜索范围。”佐藤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通知所有关卡,加强盘查,重点注意有伤员的小队。”

“是!”

副官离开后,佐藤独自站在洼地边缘,望着西沉的太阳。寒风吹起他的大衣下摆,发出猎猎声响。

陈峰,你还活着吗?

如果活着,你会去哪里?回营地?去找抗联主力?还是……做点什么更疯狂的事?

佐藤的嘴角再次勾起笑容。他其实希望陈峰活着。一个死了的敌人,只是一个数字。但一个活着的、还在挣扎的敌人,却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他自己的模样。

而且,陈峰活着,他的计划才更完整。

“传令。”佐藤对身边的传令兵说,“准备第二阶段行动。三天后,我要看到结果。”

“是!”

夜幕降临。黑瞎子洼再次陷入寂静,但那寂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地下设施的灯火通宵未灭,工兵和从哈尔滨赶来的“专业人员”在忙碌。地面上,日军的搜索队在扩大范围,像梳子一样梳理着每一寸山林。

而在更远的地方,冰缝深处,赵山河背着昏迷的陈峰,正在漆黑的隧道里艰难前行。

那不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冰缝,而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早已废弃的矿道。赵山河在绝境中发现了它——冰缝深处,有一处塌方,塌方后面是矿道的入口。

他不知道这条矿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前面是生路还是绝路。他只知道,不能停,不能停。

背上的陈峰气息微弱,但还有心跳。赵山河自己的伤口也已经麻木了,失血和寒冷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在无尽的黑暗中向前走。

黑暗。寒冷。寂静。

只有脚步声,喘息声,还有滴水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不是阳光,而是某种矿石的荧光,幽幽地照亮了矿道的轮廓。

赵山河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光越来越亮,矿道也越来越宽敞。最后,他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这是一个天然溶洞,洞顶有钟乳石垂下,地面有地下河流过。而最让人震惊的是,溶洞的墙壁上,布满了闪闪发光的矿石。

金矿。这是一个天然的金矿矿脉。

但赵山河顾不上这些。他小心翼翼地将陈峰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检查他的伤势。情况很糟,失血过多,伤口感染,体温过低。

“队长……撑住……”赵山河喃喃着,用最后一点力气升起一小堆火——他随身带着火镰和一点引火物,这是老烟枪教他的,永远要准备好生火的工具。

火光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一丝温暖。赵山河撕下自己的内衣,用地下河的清水给陈峰清洗伤口,重新包扎。然后他靠在岩石上,看着昏迷不醒的陈峰,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你说你不会死的……”他哽咽着,“你说你要带我们打回沈阳的……你他妈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没有回应。只有地下河的水声,还有火堆的噼啪声。

赵山河哭了一会儿,然后擦干眼泪。他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陈峰昏迷前塞给他的。打开,里面是笔记本和铅笔。赵山河想了想,用颤抖的手在本子上写:

“1935年1月8日夜,不知名矿洞。队长重伤昏迷,我亦受伤。此处疑似金矿,有地下河。若有人发现此记录,请通知抗联或沈阳林晚秋。赵山河绝笔。”

写完后,他撕下这页纸,折好,塞进陈峰怀里。然后他躺下来,看着洞顶那些发光的矿石。

真美啊。他想,如果是在和平年代,这里该是个多好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梦里,他回到了北大营,那是九一八之前的夏天,阳光很好,兄弟们正在训练,陈峰还是个陌生人,站在营门口……

而此刻,在矿洞之外的世界,风暴正在汇聚。

苏联方面,伊万的情报已经传到了莫斯科,内务人民委员部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抗联方面,林晚秋带着残存的队伍抵达了二号备用营地,并派出了最可靠的情报员,试图联系上级。

日军方面,佐藤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黑瞎子洼的地下设施在迅速恢复运转。

而历史的车轮,在这一刻,发出了沉重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