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昏暗的油灯将陈峰和李正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岩壁上,摇曳不定,如同两人此刻内心涌动的暗流。伪军医疗点、急需的药品、看似坦诚的合作邀请……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诱人却可能致命的抉择。
陈峰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那个硬邦邦的窝窝头,慢慢掰开,放入口中咀嚼。粗糙的粮食摩擦着喉咙,带来一种真实的填充感,也让他高速运转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缓冲。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权衡这看似“雪中送炭”的机会背后,是否隐藏着佐藤英机那阴冷的算计。
“李队长,”陈峰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感谢您提供这个信息。药品对我们确实至关重要,尤其是赵连长,他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李正脸上露出一丝理解和同情:“我明白。都是打鬼子的兄弟,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过,”陈峰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审慎,“袭击医疗点非同小可。即便守卫只有一个排的伪军,但靠山屯是鬼子据点,枪声一响,援兵最快半小时就能赶到。我们双方加起来不过五十多人,还大多带伤,疲惫不堪,一旦被咬住,后果不堪设想。”
李正点了点头,对陈峰的谨慎表示赞同:“陈队长考虑得周全。我们也评估过风险。所以计划不是强攻,而是智取。”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我们观察了几天,发现每天傍晚,会有一辆运送污物和换洗衣物的马车从医疗点出来,前往附近的小河清洗。押送的只有两个伪军。我们可以半路劫下马车,冒充他们的人混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速战速决,抢了药品就走!”
细节更加具体了,甚至有了初步的行动方案。听起来可行性似乎增加了不少。
陈峰的心脏微微加速。李正的计划,与他之前伪装潜入矿场的行动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利用伪装和突袭。这符合他的战术风格。但是,那声蹊跷的“走火”,李正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依旧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是佐藤模仿了他的战术思维,故意抛出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引他入瓮?还是自己因为黑风峪的惨败和连续的挫折,变得过于疑神疑鬼,以至于连抗联同志都无法信任?
他看着李正那看似坦诚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李正的目光与他对视,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后的沉稳,以及对他犹豫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陈队长,机不可失啊。”李正补充道,“那个医疗点据说过两天可能就要转移或者加强守卫了。而且,赵连长的情况……恐怕拖不起。”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重锤,敲在陈峰最脆弱的地方。他脑海中闪过赵山河昏迷中痛苦的脸,闪过林晚秋那双充满忧虑和期盼的眼睛,闪过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带着伤却依旧信任地望着他的弟兄们。
保护身边人,还是为了顾全大局而规避风险?这个核心矛盾在此刻变得无比尖锐。
现代军事思维告诉他,在情报存疑、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贸然行动是兵家大忌。但在这个医疗资源极度匮乏、每一分钟都可能有兄弟死去的残酷现实面前,理性的权衡显得如此苍白和冷酷。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窝棚里混合着烟草、汗水和霉味的空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决断。
“李队长,这个行动,我们参加。”陈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行动方案需要细化,并且,我需要派我的人参与前期的侦察,确认情报的每一个细节。”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既接受了合作,又保留了必要的警惕和主动权。
李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是欣赏,又似乎有一丝别的什么,他很快点头:“没问题!谨慎点是应该的。我们可以派熟悉地形的弟兄带你们的人一起去侦察。事不宜迟,我看明天一早就派人去,下午回来汇报,如果情况无误,我们明晚就动手!”
“好!”陈峰伸出手,与李正重重一握。两只手,一只粗糙布满老茧,一只沉稳有力,在这一刻达成了暂时的同盟,但信任的基石,却远未牢固。
离开李正的窝棚,陈峰立刻找到了王铁锤和栓柱。
他将情况简单说明,然后严肃地命令道:“铁锤,你带栓柱,再选一个机灵点的弟兄,明天一早跟着抗联的同志去侦察那个医疗点。记住,你们的任务不仅仅是看守卫人数和地形,更要留意任何不寻常的细节——比如伪军的精神状态是否松懈得过分,周围是否有不该出现的脚印或者车辙印,甚至是鸟类惊飞的规律。有任何疑点,立刻回来报告,不要擅自行动!”
“明白!队长,你放心,我一定把眼珠子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王铁锤重重点头,他也感觉到了队长对这次合作似乎并不完全放心。
栓柱也用力点头:“队长,我一定仔细看!”
陈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小心点。安全第一。”
安排完侦察任务,陈峰来到了安置赵山河的窝棚。林晚秋正用雪水浸湿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赵山河滚烫的额头。赵山河依旧昏迷,呼吸微弱而急促,伤口散发出的异味更加明显。
“怎么样?”陈峰蹲下身,低声问道。
林晚秋抬起头,眼圈泛红,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烧一直没退,伤口……化脓更厉害了。陈峰,如果再没有消炎药,我……我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陈峰看着赵山河灰败的脸色,心中一阵刺痛。他握住林晚秋冰凉的手,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再坚持一下,晚秋。我们找到药了,明天晚上就去拿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