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皇帝赵宸的焦虑与陈彦的决绝,如同两股无形的力量在激烈碰撞。当陈彦说出“开源”二字,并暗示其策虽利国却必有争议、需担风险时,皇帝眼中熄灭的希望之火被重新点燃,甚至燃烧得更加炽烈。
“维岳!快讲!是何良策?” 皇帝身体前倾,目光灼灼,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只要于国有利,能解这国库空虚之困,纵有滔天争议,朕为你一力担着!需要什么权柄,朕给你!需要冒什么风险,朕与你一同担着!你但说无妨!”
陈彦迎着他急切而决绝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清晰而沉稳地说道:“陛下,臣之策,简而言之,便是——由朝廷出面,组织大型船队,开展远洋海运,与海外诸国进行官方贸易,以其巨额利润,充盈国库!”
“由朝廷……出面做买卖?” 皇帝赵宸闻言,明显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露出困惑与一丝本能的抵触。士农工商,商为末业。堂堂天朝上国,皇帝亲自派人去做商贾之事?这……这成何体统?传扬出去,岂不惹天下人耻笑?与他自幼接受的圣贤教诲、帝王心术,实在相去甚远。“维岳,这……此举是否有些……有失国体?朕乃天子,岂能与商贾争利?况且,前朝亦有海禁之议,言海路风波险恶,得不偿失。”
陈彦早已料到皇帝会有此反应,他不慌不忙,从容解释道:“陛下,此非与民争利之末技,实乃以国家之力,行万民之便,开无穷之利! 且容臣为陛下剖析,这海运贸易,相较于传统陆路,有三大无可比拟的优势!”
他伸出三根手指,条分缕析:
“其一,运载量巨大,远超驼马! 陛下试想,一支由数十匹骆驼或骡马组成的商队,跋涉千里,能运载多少货物?不过百十担而已,且需大量人手照料牲口,消耗大量草料。而一艘大海船,其船舱容量,可轻松容纳数千石乃至上万石货物!一支船队若由十艘大船组成,其运载量,便堪比成千上万的驼队!一次航行,所携货物,足以满足一国之需求!此乃以一代万之效!”
皇帝闻言,眼神微动,显然被这个直观的对比所触动。他微微颔首,示意陈彦继续。
“其二,速度快捷,不受地形限制!” 陈彦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自信,“陆路商队,翻山越岭,过桥涉水,受制于官道、关卡、天气,日行不过数十里。若遇盗匪、暴雨、山路崩塌,更是寸步难行,耗时良久。而大海船借风而行,顺流而动,一日夜可航行数百里!从扬州或明州(宁波)出海,至倭国、高丽,顺风时旬日可达!至南洋诸国,亦不过一两月工夫。其迅捷,远超陆路数倍! 货物周转极快,利润回收周期大大缩短!”
他见皇帝听得入神,便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陛下可曾读过前朝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为博妃子一笑,不惜动用朝廷八百里加急驿马,日夜兼程运送岭南荔枝到长安,其耗费何其巨大?运到之时,一颗鲜荔枝,其价几与同重的黄金相仿!此乃何故?物以稀为贵,更以速为贵也! 若能以海船快速运输南方的奇珍异果、时令鲜货至北方乃至海外,其利岂可估量?”
皇帝微微点头,这个关于速度和稀缺性的道理,他更能理解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陈彦目光炯炯,“海运所能抵达之地,远非陆路所能及! 陆路西行,有雪山、沙漠、强敌阻隔,困难重重。而茫茫大海,四通八达!向东,可至倭国、高丽;向南,可至占城(越南)、暹罗(泰国)、爪哇(印尼)、乃至更远的西洋诸国!这些海外番邦,物产、需求,与我朝大不相同!”
他趁热打铁,切入核心:“陛下请想,我大雍地大物博,物产丰饶,诸如江南的丝绸、景德镇的瓷器、闽越的茶叶、蜀中的锦缎,在我朝虽也珍贵,但并非稀罕之物。然则,在海外番邦,尤其是那些蛮荒小国,此等精美之物,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珍宝!例如……东瀛倭国!在这些番邦眼中,光滑绚丽的丝绸如同天衣,晶莹剔透的瓷器恍若仙器!其价值,岂是金钱所能衡量?届时,一匹苏杭寻常绸缎,在倭国或可换得等重的白银!一件景德镇精品瓷瓶,换回一箱黄金,亦非不可能!”
“倭国?”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与怀疑,“朕知东海之外有倭国,乃蛮夷小邦,遣唐使之后,仰慕中华文化。然其地狭人稀,蛮荒未开,能有多少财力?与我朝贸易,岂非杯水车薪?如何能解我国库千万两之饥渴?”
陈彦等的就是皇帝这一问,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异常肯定:“陛下!您有所不知!据臣所知,那倭国虽地狭,但其境内,金矿、银矿储量极为丰富! 其国俗,尤爱黄金。因其开采技艺落后,金银于我朝是硬通货,于彼国,某种程度上反不如我朝的丝绸瓷器珍贵!他们有的是地底埋藏的金银,却极度缺乏我朝的精致物产!只要我们打通海路,建立起稳定的贸易渠道,以我朝之‘有余’,易彼国之‘不足’,倭国之金银,必将如滔滔江水,源源不断流入我大雍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