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溪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惊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让人心慌的空洞和悲伤。
她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他的紧握。她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曾经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眼泪，毫无征兆地，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滚入鬓角，洇湿了枕头。
她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安静地流泪，那种无声的哀恸，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窒息。
顾言琛看着她的眼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手指，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想要为她拭去泪水。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林小溪却猛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向了一边，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手，也再次试图从他的掌心抽离。
顾言琛的心，随着她这个回避的动作，瞬间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她还是不愿意接受他的安慰。
“溪溪……”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哀求，“别这样……看着我，好吗？或者，你跟我说说话，骂我也好，打我也行，别一个人扛着……”
林小溪依旧闭着眼，泪水流得更凶，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她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仿佛想要找一个安全的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顾言琛看着她这副拒绝交流、自我封闭的模样，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无法抚平她失去孩子的伤痛。
他不再试图说话，也不再强行触碰她。
他只是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将身体往前倾，拉近与她的距离。他没有再握她的手，而是将自己温热宽厚的手掌，轻轻地、覆盖在她输液的手背旁边，距离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她皮肤的微凉，却又小心翼翼地没有直接接触，仿佛在守护着一个易碎的梦。
他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她：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即使你推开我，我也会守在你身边。
时间再次在沉默和压抑的泪水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林小溪的颤抖渐渐平息，泪水似乎也流干了。她依旧保持着侧卧蜷缩的姿势，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动物。
就在顾言琛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是用气音，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言琛……”
顾言琛立刻屏住呼吸，身体前倾，将耳朵凑近她，生怕错过一个字。
“我梦到他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是个……小男孩……他长得……很漂亮……眼睛……很像你……”
顾言琛的喉咙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眼眶猛地一热。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诱哄的意味：“嗯，然后呢？”
“……他对我笑……” 林小溪的声音更咽了，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痛苦，“笑得……很好看……他伸出小手……好像……想让我抱抱他……”
她的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在极力克制着巨大的悲伤。
“可是……我碰不到他……”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怎么也碰不到他……然后……他就消失了……不见了……”
说完最后几个字，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肩膀抑制不住地轻轻抽动。
顾言琛听着她描述那个短暂而美好的梦，心像是被凌迟一般。那个他无缘得见的孩子，在小溪的梦里，是如此清晰，如此让人心疼。
他再也无法克制内心汹涌的情感。
他不再犹豫，伸出手，这一次，坚定而温柔地，将她连同被子一起，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拥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很慢，给她拒绝的时间。
但林小溪没有动，也没有再推开他。她只是僵硬地被他抱着，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溪溪……” 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痛楚和无比坚定的温柔，“他来找过你了，对不对？他在梦里，来跟你告别了……”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他继续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地说道，仿佛在讲述一个温暖的故事：“他一定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孩子。他知道妈妈受了苦，很痛，所以他不想让妈妈更难过，就自己悄悄地、乖乖地走了……他临走前，还特意来梦里看看妈妈，对你笑，是想告诉你，他很好，让你不要为他担心，不要那么伤心……”
他的话语，像一股温热的暖流，试图一点点融化她冰封的心河。
“他选择了你做他的妈妈，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他一定也是很幸福的。” 顾言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只是……暂时回去拿点东西了。等妈妈把身体养得棒棒的，把那些坏人都打跑了，把我们的家变得更安全、更温暖的时候，他一定会再回来的……”
“我向你保证，溪溪。”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却不会弄疼她地圈在怀中，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力量和承诺都传递给她，“我顾言琛用我的生命起誓，我会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我会给你一个绝对安全的世界！我会让我们的家，变成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
“所以，别放弃，好吗？”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未来还会有的孩子，振作起来。让我陪你一起，走过这道坎。所有的痛，我陪你一起承受。所有的债，我替你去讨！”
怀里的林小溪，终于不再是毫无反应的僵硬。
她开始低声地、压抑地啜泣起来，从最初的细微呜咽，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崩溃的痛哭。
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顾言琛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他是茫茫大海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哭声里充满了失去孩子的巨大悲痛，也夹杂着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恐惧、委屈和压力的宣泄。
顾言琛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大手一遍遍地、轻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他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衫，任由她的哭声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哭出来，就好了。
将那些压抑的悲伤和痛苦发泄出来，才能让阳光重新照进心里。
他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发顶，在心中默念：哭吧，我的溪溪。哭过之后，我会陪你，一起迎接新的黎明。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病房内相拥的两人，却在绝望的殇痛中，仿佛找到了一丝彼此依靠、共同面对的力量。
（第355章 完）